第十三章混亂的開局
五月,涿郡。
本應是農忙的月份,卻因為太平道變了味道。
從涿縣出發到涿郡其他六縣,十萬戶六十萬丁口,包括民戶,蔭戶,大姓,良家子,無賴子幾乎全部動員起來。
儘管比西漢差上一截,然而東漢政權的政府權力延伸到「里」一級單位。其組織動員能力在歷代王朝中仍算一流。
尤其面對太平道蛾賊。大姓郡望都非常惶恐。就怕蛾賊蔓延到涿郡。
對於小民來說,他們對太平道的觀感也不算好。
無論太平道的宣傳口號是什麼,也無論最高層大賢良師、天公將軍張角是怎麼想的。一個基本的道理不會變:是人就要吃飯。
不事生產,行軍打仗的軍隊要吃的更多。沒有自己的基業,沒有儲備。天下幾十上百萬蛾賊賴以生存的手段只有一個,搶。
豪門大姓他們會搶,小民百姓他們還要搶。區別在於前者搶了之後就殺,後者被搶之後會被裹挾,然後變成新的蛾賊。再在扭曲的人性作用下,加倍將自己受過的苦難施加在別人身上。
張角最開始的時候還會管一管。但實在是管不住。
無論如何,他變不出幾十萬大軍吃的糧食。要麼去搶,要麼餓死。這種情況下,大賢良師對手下人的所作所為,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也因為這些原因,太平道亂軍所過之處可以說是寸草不生。所以人們才會將黃巾軍稱作蛾賊。因為他們就像蛾子一樣,將所有的莊稼全糟蹋了。
這種情況下,涿郡從上到下一齊努力。除了劉玄德麾下的三千義軍之外,從各縣調集,臨時招募的郡兵數量超過三千。來自郡望豪門的私兵數量更多,接近五千。這樣加起來,涿郡能戰鬥的兵力超過一萬。
一萬大軍。在東漢軍改民戶后,哪個郡平時能動員一萬大軍?
就算涿郡是幽州精華所在,丁口數量第一,也很難見到這樣的盛況——
可是劉焉還是害怕,甚至說恐懼,乃至絕望。
「一萬,只有一萬?!」
忙前忙后了幾個月,最後只徵募了一萬多兵?而且這一萬兵大多缺乏訓練——更準確的說是沒有人會練——這裡面不包括劉備。劉玄德倒是提出過將郡兵,豪強私兵與他招募的義兵組織起來由他一起訓練。但這讓劉焉更害怕了。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准許郡內軍權集中在劉備一個人手上。對劉備的請求他直接搪塞說:「這樣豈不是太為難玄德了?莫要太累,莫要太累——范陽盧氏士林正宗。盧中郎天下聞名,盧中郎族侄盧鏜鞍馬嫻熟,義兵交給訓練就是。至於郡兵由鄒都尉負責就好。」
劉備聽他這麼說,也只是笑著不說話。
范陽盧氏,說的自然是他的老師盧植家。如果按照原來的歷史,這一姓在未來是千年名門,宰相就出了二十二位。不過現在,范陽盧氏除了盧植一人足以稱道外沒什麼人才。
盧鏜盧子鳴劉備見過,的確像劉焉說的那樣鞍馬嫻熟,是一員勇將。
但勇將,鞍馬嫻熟不代表他會練兵,更不代表他能在幾個月內,將一盤散沙、山頭林立的豪強私兵訓練好。
不過因為老師的關係,劉玄德與盧氏關係還算不錯。都尉鄒靖也一樣。所以劉焉拿這兩個人搪塞自己,劉備也不生氣。
他早知道劉焉不可能將兵權都給自己。
只是這樣一來,內部的問題劉焉放心,外部問題又該怎麼辦呢?
隨著中山國北部的唐縣失守,涿郡南方門戶大開,劉焉這才驚醒。
等他校閱三軍,發現除了劉備麾下一部七曲三千兵士之外,其他八千人馬看起來簡直一團糟。他這才慌了神,拉著劉備的手著急的直問:
「唐縣到涿縣一馬平川,無險可守。賢侄,你看這可如何是好啊?」
「明府不必擔心。」劉備安慰的說:「蛾賊不擅攻城,這幾個月內涿郡各縣城防都有加固,郡兵也有增加。再發動城內民壯。蛾賊短時間內攻不下城池的。
「是這個道理,可是……」
——原本劉焉也是這麼想的。依靠堅城防守,挫折蛾賊銳氣,再之後一鼓作氣將他們趕走……但是等蛾賊真的來了,他的心理又有了變化。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只是接近涿郡他就覺得害怕。那他們要是攻到了治所涿縣,兵臨城下又該如何?
當然表面上他絕對不會這麼說,只是拉著劉備情深意切的說:「玄德,我身為郡守,守土有責。倘若蛾賊傷到涿郡一草一木,都是我的罪過。就不能,就不能禦敵於國門之外嗎?」
聽劉焉這樣問,劉玄德還沒說話旁邊的鄒靖已經著急的喊了出來:
「明府,我們只有一萬兵馬。黃巾大軍卻有近二十萬,野戰於我不利。倘若戰敗,我們也再找不出第二支軍隊了。後果不堪設想啊!」
鄒靖的話讓劉焉心情更加煩躁:「難道就任憑賊眾肆虐鄉野,屠殺無辜嗎?」他厲聲對鄒靖言道。
「這……」
鄒靖自然說不出這話。於是他用眼神示意兩側,要劉玄德與另一旁的盧鏜說話。
劉備暫且不說,年過三十,看起來頗為魁梧的盧鏜盧子鳴卻非常的為難。
從心裡說,他也贊同鄒靖的話。只是……他的家鄉范陽縣就在涿郡南面。倘若賊眾進入涿郡,首當其衝的就是他的家。所以他心裏面恨不得馬上帶著大軍南下,駐守范陽。
這兩種矛盾的心情在盧鏜心中不斷爭鋒,讓他一時間什麼都說不出來。
於是劉備開口:「明府所言的確有道理。我輩武人不能保境安民,留此軀何用?」
聽他這麼說,劉焉非常興奮,而鄒靖卻更慌張,正想要開口反駁,劉備已經自顧自的說下去了:
「當然鄒都尉說的也有道理。我軍兵力不足,倘若與賊征戰,一旦戰敗,後果不堪設想。所以還是守城為上——
但是,鄒都尉熟知兵法,必然知道這個道理:
久守必失。自古守城先守野。倘若不能野戰襲擾敵軍,那麼城無論如何也守不住的。」
「這……的確是這個道理。」鄒靖楞了一下,而後點點頭。
「所以,我的計劃是這樣的。」劉備說:
「我軍兵少,騎兵卻多。所以應以步卒依堅城而守,騎兵在外伺機襲擊。等待敵軍疲憊之後再兩下合力,將敵軍擊垮。」劉備平靜的說道。
「——好,此策甚妙!」聽到這裡,劉焉已經忍不住叫了出來。
他就像之前從沒有因為忌憚,分薄軍權而讓事情變糟一樣,再次非常親密的拉住了劉玄德的手:「賢侄,全靠你了。這一戰一定要贏啊!」
「備敢不儘力。」
劉玄德對他施了一禮。成為了這支拼湊起來的烏合之眾的臨時指揮官。
他的任務是儘可能的在遠離涿縣。或者說遠離劉明府的前提下擊敗,至少擊退太平道的二十萬大軍——實際數量應該是十萬,但並不妨礙渠帥程遠志如此宣傳。這提升了劉備之前情報的可靠性。讓劉焉更加恐懼。也更不想管事了。
如果勝利的話,作為郡守的他功勞當然是最大的。如果失敗的話,那是劉備那些人自己的錯。不關他的事。
劉焉的心態雖然很糟。但他甩手掌柜的做法,還是給了劉備足夠的自主權。
郡守撒手不管,郡都尉鄒靖又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才能遠不如劉玄德。也因此,劉備可以盡情施展才華,主持這場戰役。
以盧鏜為帥,領郡內豪強門客,莊戶組成的五千鄉勇,與鄒靖為帥,領三千郡兵主力守范陽。目的即是為了滿足盧氏守護桑梓的需求,更為了藉助他們的心愿,儘可能激發他們的戰意。
郡府內,劉焉高座,閉目養神。好像神遊天外了一樣,任憑劉備籌劃。
聽到他將戰場定在范陽。他似乎鬆了口氣,但馬上又裝作神遊物外的樣子。
同時,盧鏜聽劉備這樣下令,滿臉漲紅好像非常激動。看向劉備的眼神充滿感激。
不過轉念一想。他又忍不住發問:「我等兩部主力守城,誰來守野?」
「自然我部義勇守野。」劉備毫不猶豫的說道。
「這……」聽劉玄德這樣說,鄒靖猶豫一下而後說道:「玄德所部雖然精銳,但人數畢竟太少。我八千餘兵馬守城,卻要玄德三千兵馬城外紮營,這有點……」
「是啊,不如我兩部各分一支兵馬,助玄德一臂之力?」盧子鳴也在一旁勸道。
「兩位好意心領。」劉玄德笑道:「我所設的營壘,未必不如城池堅固。更何況蛾賊所求是錢財與糧草。所以攻城力度必定更大。兩位兵多。守城更合適。」
「這……」
盧鏜與鄒靖兩人還想再勸,上首劉焉卻開口道:「玄德此言甚合我意!」
三人轉頭看去,就看到劉君朗滿臉堆笑,對劉備說道:「玄德不愧天下英雄。我看這樣布置就好。若不是兵少,怎顯得出玄德氣概,又怎算得上蓋世奇功呢?盧壯士與鄒都尉都不要爭了。就按玄德說的布置!」
「玄德領命。」
劉焉話音落下,劉備便站起身,行了一禮。
聽他這麼說,盧鏜與鄒靖還有些遲疑,卻也只好一起行禮。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