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安北將軍公孫瓚
彈汗山。
鮮卑單于庭所在。
漢朝的歷史,幾乎就是與匈奴人交戰的歷史。近四百年時間裡,雙方戰和不定。在草原,邊關,黃沙大漠,在西域,山林,長城……
大大小小數之不盡的戰爭,拖垮了曾經無比強大的匈奴游牧帝國。
在匈奴人或死或逃,或者內遷稱臣后。偌大的草原再次成了無主之地。漢人對於這裡絕大多數,無法耕種的土地不屑一顧。也從沒想過在草原上過那種朝不保夕的日子。
這個過程中,草原上的諸多部落開始互相廝殺,融合,吞併。曾經被匈奴人擊敗的東胡後裔,鮮卑族人最終佔據了絕對優勢。
檀石槐統一鮮卑各部后,過程雖然稍有波折,但最終的結果仍是好的。鮮卑的崛起似乎不可阻擋。
在某條時間線上,這個民族最終成功入侵了中原王朝。在中國北方建立了一系列政權。
拓跋氏建立了北魏,宇文氏建立了北周,慕容氏建立北燕……乃至最後統一天下的隋王朝,唐王朝。這些被奉為正朔的統一封建王朝,其血脈來源也與鮮卑分不開關係。
然而。
這一切。
在今天結束了。
鮮卑單于和連,偉大的檀石槐的繼承者。大漠草原的統治者,三部鮮卑與草原上無數部落的主宰者。如今就像一條狗一樣被人拖著,走向刑場。
他的能力遠遠不如他的父親,膽氣同樣遠遠不如。明白自己的命運后,和連的身體顫抖成了一團。他拚命掙扎著,用含糊不清的漢語大喊著:
「饒命,饒了我——我什麼都能答應你們。牛羊,奴隸,金銀財寶——我願意去洛陽朝貢,我願意去洛陽朝貢!放了我!我忠於漢朝皇帝,我可以做他的臣子,你們不能殺了我!」
回答他的是穿著脛甲的狠狠一腳。
劊子手將他踢翻在地上。看著這位鮮卑單于的德行。圍觀的漢軍兵士全都放肆的哈哈大笑起來。
「饒——」
在下一聲求饒喊出來之前,他的腦袋已經被砍了下去。
臨死之前,和連還在感到驚訝——他已經求饒了。按照漢人們的規矩,他接下來就該被送去洛陽,再然後只要向漢人的皇帝服軟就好。他還能繼續做單于,還能繼續統治整個草原。漢人們一貫的規矩不就是這樣么?
這群漢人怎麼不按照規矩來呢?
如果他的靈魂還沒飄遠,那麼再過幾十秒他就能得到答案了。
行刑之後,他的腦袋被人用托盤盛著奉上軍中。帥帳門口,長史關靖打量了一下這顆不值錢的腦袋,聽著監斬官說出和連臨死前說的話,忍不住冷笑起來,接著啐了一口:
「蠢材,求饒都求不對人!你是得罪了我家將軍。跟洛陽那個天子有什麼關係?!」
罵完了這句,他掀開門帘,和捧著人頭的小卒一起進去。帥帳外寒風刺骨。帥帳內卻是溫暖如春。
幾盆炭火少的正旺。打勝仗了的人們痛飲美酒,飽啖羊肉。從門口到內側。公孫范,公孫越,范方,單經,嚴綱,鄒丹,田楷。一眾文武英豪下手,是其餘三十幾名司馬、校尉。所有人都笑容滿面,興高采烈的很。
而坐在帥帳正中間上首處的,是漢安北將軍,遼東軍主帥,薊候公孫瓚,公孫伯圭。
關靖進來時,就看到田楷站起身,對著公孫瓚笑道:「此次我遼東軍一舉攻破彈汗山,鮮卑單于庭,斬獲無算。全是將軍指揮有方。楷為將軍賀——」
「馬屁精。」眼看著田楷一副眉飛色舞的德行。遼東軍文武群臣,忍不住暗暗腹誹。但表面上卻一齊做出激動地樣子來。一齊站起來,說道:「為將軍賀。」
「誒。」公孫瓚笑的很開心,卻擺了擺手:「要不是諸位相助,瓚安有今日啊,哈哈哈哈哈——來來來,滿飲此杯……嗯……?」
也就在這個時候,關靖小步走到公孫瓚身邊:「將軍。」
「關長史回來了,入座,陪我一起喝酒。」公孫瓚揮揮手,這樣說道。
「謝將軍。」關靖一拱手,轉身入座。
「那個是……」這公孫瓚指了指那顆人頭。
「哦,那是鮮卑單于和連的人頭。」關靖連忙回答。之後就看公孫瓚招招手,捧著托盤的遼東軍卒連忙向前,將人頭呈上。公孫瓚提著他的頭髮,打量了一下,然後就毫無興趣的將腦袋丟了回去:
「虎父犬子。」他如此評價:「檀石槐也算是個人物。怎麼生了這麼個兒子。公孫軍候,你可不要學他。」
「是的,父——將軍……」
在公孫瓚如劍的目光逼視下,他身邊侍立著的白甲小將馬上改了口。
他是公孫續,公孫瓚的兒子。也是遼東軍一名普通的低級軍官。
原本按照他的身份,是沒資格出現在這裡的。但在之前的戰鬥中,他是頭功。
他率領麾下的白馬鐵騎衝垮了和連的單于鐵衛中軍,奠定了這場勝利的基礎。
出現在這裡,是對他軍功的一種獎勵。而他說錯話之後將他拖下去打三十鞭,則是懲罰。
「說過很多次了,軍中沒有父子,只有將校。現在軍中正在慶功,這頓皮鞭寄下。等回了右北平郡再打,你服不服氣?」他問。
「服氣,將軍。」
「嗯,服氣就好。」公孫瓚點點頭,又偏過頭,看著自己的另一側。那個年輕人和公孫續差不多大。但在公孫瓚看來卻比他的兒子強太多了。
更加英俊,更有天賦,更強,這場戰鬥中的軍功更大,也更守規矩。
「子龍就不會犯這種錯誤。」
這話他不會說的。他是遼東軍主帥,不是白痴。這樣的話不合適在這裡說,尤其不合適在公孫續面前提起。
只不過。他的那個眼神已經被公孫續捕捉到了——作為他的父親,他崇拜與學習的對象,公孫瓚的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會被公孫續注意到。
比如他看那個和他一樣年輕的人的時間比他更長,更溫和,更欣賞。
一想到這裡,他就覺得心裡發緊,那滋味比挨了三十鞭子難受得多。
……
「那麼將軍,和連的首級……」
「丟出去,給兒郎們當球踢。」
「可是……」聽公孫瓚這麼說,長史關靖有些驚訝:「將軍,按理說我們應該告知洛陽方面,然後——」
「——長史,你知道我現在的官職么?」
「這……」
關靖當然知道,他猶豫是因為不明白公孫瓚是什麼意思。
「漢安北將軍,遼東軍主帥,薊候。」他每說一個詞,就收一根手指:
「洛陽,你覺得他們還會給我更多東西么?」
「這……」
關靖再一次,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和連雖然是個廢物。但大小是個單于。我把他的腦袋往洛陽一送,洛陽卻給不了我任何東西。你說,嗯?哈哈哈哈哈哈……」
公孫瓚笑的很開心,可關靖還是隱約聽出他笑聲中的不甘心。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覺得很尷尬。幸好。這個時候又有人在賬外通報,吸引了公孫瓚的注意力。關靖這才鬆了口氣,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然後就看到一位什長快步走進:
「將軍,有人自稱涿郡故交劉玄德門客,有重要事務要告知將軍。」
「哦?」公孫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玄德賢弟派人來了?快快有請!」
他這樣的態度,讓周圍新加入遼東軍的文武臣僚有些不知所措。
公孫白馬,乃是天下名將,從軍十數年南征北戰無往不利。劉玄德何許人也,竟能讓他如此高看?
他們忍不住側過身去,向身邊的前輩詢問。就在這一陣陣的「幽州大賢?」「劉園主人?!」的低聲驚呼中,什長略顯難堪:
「將軍……那人到了之後,說明來意就暈過去了。」他說完之後,從衣甲里掏出了一封信,雙手呈上。公孫瓚身邊侍立的公孫續上前兩步,將信接過去檢查了一下,確認沒事後才轉遞給公孫瓚,由他拆開信封,倒出裡面的一張信紙展開一看。
「哈哈哈哈哈哈……」
公孫瓚看著信,楞了一下,隨後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周圍文武群臣發愣。直到他將信紙翻轉,面對著臣僚之後。那些人的莫名其妙,才變成驚駭,乃至憤怒。
信的內容很少,總共只有一句話:
「伯圭,我要五百騎白馬。」
——不管是真是假,遼東軍文武群臣必須憤怒,必須在這個時候大聲怒罵劉玄德這個無禮小人——然而,在那之前,公孫瓚說的話,讓他們什麼都說不出了。
「子龍。」
「屬下在。」
「挑五百白馬,要最精銳的。去找劉玄德。聽他的話,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屬下遵命。」
從開始到現在,一直表情平靜,一言不發的銀甲小將說完之後,便轉身,出了帥帳。
他目光平視前方,完全無視其他人的視線。包括身後,公孫續那化不開的嫉妒與憎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