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螟蛉之子
吳鈺震驚地看著江佩涵臉上那種事不關己的表情,就像是第一天認識她。
聲音哽在喉嚨里,她想著很多事情,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該說什麼好呢?說自己真的會死把她當成親生閨女那樣放在心上疼愛的?
說她的確想過以後把公司交給江佩涵?
說她並沒有因為果果的失而復得忽略江佩涵的感受?
她忽然覺得說什麼都沒有價值了。看著那張冰冷的,甚至看不出什麼神情變化的臉,吳鈺心裡忽然有些疲憊。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看著江佩涵的目光中又恢復了之前那種平靜得讓人難受的神情,就像是厭倦了當前的一切,對什麼東西都不在意一樣。
「既然你這麼想要那個公司,你拿去好了。」她輕輕地說道,聲音裡帶著滿滿的無奈,「我從來不知道,你心裡竟然是這樣想的。」
「沒錯。」江佩涵的臉上閃過一抹嘲諷,「你從來不知道,也從來不關心這些,不是么?你關心你自己的女兒就好,關心江果果,那個從頭到腳,從裡到外,什麼都不如我的女兒就好了!」
江佩涵的聲音也很輕。如果只是從窗戶外面往裡看,大約會覺得這兩個人只是在心平氣和地談論著什麼事情。
吳鈺伸出手,瘦削的手指有些顫抖。
「給我筆。」她輕描淡寫地說道,「公司我可以給你,但你得首先告訴我,果果現在在哪兒?」
「你放心,她很快會和你們團聚的。」江佩涵冷冷地說道,聲音裡帶著疲倦和厭惡,「我對她沒什麼興趣。」
「是嗎?」男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江佩涵和吳鈺同時向門口看去,卻見江懷遠站在門口,目光陰沉地看著屋裡的兩個女人,落在江佩涵身上的時候,那目光尤其的失望。
「佩涵,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好孩子。」江懷遠冷冷說道,目光中同樣閃過了一絲複雜,「我從來沒想到,在你心裡,我們就是這樣的。」
江佩涵冷冷一笑,站起身來。
「是啊,叔叔,我也沒有想到,我在這麼一個能夠親手把自己兄弟給送到牢房裡,活生生看著他死掉的人家裡,住這麼久。對我來說,你們都是兇手,殺人兇手。」她的聲音裡帶著意思似乎不經意的興奮,聽起來卻更像是也在哭泣。
「你……」江懷遠的臉色頓時有些變了。大哥的事情,在他心裡也同樣是一根刺。當年他手段狠硬,到現在其實也沒有什麼變化。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過,犯在自己手裡的,居然是自己嫡親的哥哥。
那個時候,哥哥是在自己的家裡,跪下來請他放過自己的。可是他自己當時怎麼說的?他說,如果我現在放過你,那麼他們每個人做這樣的事情,都會要求我放過他們。
就這樣,他親手把大哥送進了監獄。不久之後,大哥就沒了,大嫂也隨之去了,他將佩涵留在自己身邊。可是沒有過幾天,果果就被人捋走了。
那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對他來說,這些事情沒有任何一件,是他願意回憶起來的。
尤其是,他後來才知道,大哥的事情,也是那些人刻意揭露出來,甚至是刻意安排的。可是那時候,大哥已經不在了,他所做的事情,無論對錯,都已經沒有辦法彌補,更沒有辦法去查證。
他只能把自己的愧疚放在江佩涵身上,努力給她自己所能給的最好的一切。
可是到了現在,他才恍然發現,在自己這個親侄女的心裡,他做得再多,也沒有辦法彌補他所做錯過的那些事情……
江懷遠心神劇震,身體微微一搖晃,整個人就仰面向後倒了下去。
吳鈺在病床上,只稍稍愣了一秒,就尖叫著按了床頭的呼叫鈴。
「護士——醫生,救命!」
江佩涵也愣住了。她手裡的筆落在地板上,被抬著江懷遠出去的護士踩碎,她卻絲毫沒有察覺。
「你現在……滿意了嗎?」吳鈺輕聲問道。她的眼中,屬於母親的那抹柔和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蒼涼的冷意,「佩涵,這麼多年,江家對你究竟是什麼樣,我以為你自己心理至少也有一桿秤……可是現在,我才知道,是我錯了,我想錯了……」
她臉上浮現起一抹冷冷的嘲諷,看在江佩涵眼中,竟使她生出一種有些茫然的恐懼來。
她明明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做了自己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想為自己父母做的事情,可是為什麼,總有一種自己做錯了事情的感覺?
就在她這樣想著的時候,吳鈺已經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一雙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睛緊緊盯著她,問道:「果果到底在哪裡?你把果果還給我,我就把你要的公司給你。」
江佩涵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話來。
就在此時,另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
「媽,不需要跟她說那麼多。我已經找到果果了。」
是季晟天!
吳鈺的眼神刷一下亮了起來,江佩涵臉上的血色卻一分一分地都褪去了。她恍然無措地回過身,就見季晟天背著韓露,站在病房門口,那雙鷹眸里露出的肅殺之意,直直朝著她面門而來,讓她整個人如墜冰窟。她看著季晟天一步步走進門來,眼神毫無溫度地向她的方向飄過來,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一絲凄涼的笑容。
「你什麼都知道了?」
她看著季晟天小心翼翼將韓露放在床上,動作溫柔如同他手中捧著的是一朵嬌弱的花兒,輕聲問道。
這一刻,她只想笑,笑自己機關算盡,卻還是什麼都沒有得到,卻還是什麼都得不到。
季晟天看韓露的眼神,哪怕是在沒有韓露的時候,也從未落在過自己的臉上。從前,他是一塊堅冰,將她隔絕在千里之外,如今,他為了一個女人,百鍊鋼化繞指柔,可讓他變化的那個女人,依然不是她……
從頭到尾,他的故事裡,從來就沒有過她的角色,只是她自己,苦處心積慮地想要參與到那兩個人的生活中去,卻從未想過,自己是否,有這樣的能力,是否有這樣的運氣,能走到他身邊……
江佩涵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竟然真的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目光凄楚,臉上的笑容便顯得更扭曲了幾分。季晟天卻渾然不顧,只掂量著讓韓露躺得更舒服些,才抬起臉來向江佩涵看去。
「我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他的聲音有些發冷,聽在江佩涵耳中,更像是一種宣判,「可是你是怎麼做的?我可曾告訴過你,讓你絕對不要動她一根汗毛?」
江佩涵苦笑著點點頭,緊接著又搖搖頭。她抬起臉,那張始終明麗,如何絕望也不曾盈淚的眼睛落在了他身上。
「你說過,可你早就知道我的心思,你就該知道,無論如何,我也是不會放棄你的。」
她咬牙切齒地說道。
季晟天心裡微微動了一下,有一股異樣的酸澀生髮上來。他從未以男女之情喜歡過眼前這個女人,卻也不得不承認,她所說的,一點兒也不錯。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情意,但他心裡一直以來,那個位置都只留給了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從他生命中卻是的那些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因此,自然而然的,在她回來的時候,他也不會再讓她有機會離開自己身邊。
他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說道:「你走吧。今後別讓我在任何地方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