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古絕
大火吞噬了整個古絕鎮,幾天幾夜的焚燒之後,什麼也沒有剩下。當最後一絲火星涅滅之後,遠處才有焦急的馬蹄聲隨風傳來。
風城啟月勒了馬,看著眼前的場景,有些怔然。他身後跟著的是守天,心寧終究是不放心,帝王便讓他們出來尋了。可是,眼前這場景,著實讓人心裡沉得厲害。
"王爺,進去找找罷,月公子武功很好,應該..."守天低聲開口,眼神卻也暗了。前面的鎮子還冒著煙,沒有一絲一毫生命的氣息。
可是,鳳盛駱得到的情報是,獨孤紫襲和月流離,誰都沒有離開過古絕鎮。
慢慢地翻身下馬,風城啟月一身月白的袍子上已經沾滿了灰塵,一路趕過來,還是沒能趕上罷。這鎮子已經完全成為了一片死地,焦黑的枯木,狼藉的土地,四處都是零落,再也看不見那抹鮮紅的顏色。
一步步地往裡走,廢墟里有一具具焦黑的屍體,已然分不清面目。不過只掃一眼,風城啟月也知道,那不是月流離。
他與月流離相識了多年,原本一個是大燕閑散的王爺,一個是江湖嗜血的殺手,兩人不該有什麼交集才對。可也算是緣分罷,他逍遙慣了的,一次出宮,便與月流離不打不相識。兩人武功差不多,但是月流離顯然更具實戰經驗,所以那次,他被他扼住了喉嚨。
他要從他手下救人,那時的月流離張揚而不羈,斜挑了眉問他:"你知這人是誰?分明不認識還想救么?"
他笑,面容溫柔如月:"大街上你便對人動手,況且他還是個老人家,我當然得救他。"
月流離搖頭,腳鬆開了踩著的那老頭兒,然後將他拉退了一步,卻不想,剛剛還滿臉驚恐的老頭突然掏出匕首,朝月流離刺來。
那時候的月流離當真是冷血了,二話不說就拉過他擋在他自己面前,於是那匕首順理成章地就刺進了他的肩膀,痛得他皺眉。
"看見了么?記住,這是你的仁慈帶來的痛楚。"月流離笑得囂張,暗器一出,直接取了那老頭兒性命。末了,順手拔出他肩膀上的匕首,嘖嘖道:"你會不會死?"
這是風城啟月見月流離的第一面。宮廷呆久了,第一次出去閒遊,就遇見了月流離,而且為自己的仁慈付出了代價。現在想起來,倒是有些懷念那個一身紅衣的張揚男子,永遠帶著不正經的笑,像是永遠不會難過一樣。
那次他沒有死,身邊的修竹倒是氣得直想和月流離拚命。不過也許是合了什麼機緣罷,難得他能對陌生人不那麼抗拒,月流離也是難得地對君子一類型的人有耐性。兩人都是遊玩,索性便結了伴,他不計較月流離差點讓他丟了命,月流離很是看不慣他的君子作風,但看起來也是很喜歡與他相處的。
風城啟月可以確定的是,自己的君子作風就是毀在月流離手裡的,一路南行,月流離教會了他人心的險惡,也讓他明白了世界上不是正義就一定能有理。以至於第一次回長安的時候,風城啟難看了他半天,說了一句:"七弟成熟不少。"
是的,月流離很弔兒郎當,但是他知道的東西,可能比他還多。江湖寥落,怎麼也比宮廷的磨練來得直接。只有靠近了月流離的人才知道,這個男子玩世不恭的面具下,是一顆多麼沉穩的心。
但是靠近的人太少,這麼多年了,竟也只有他一個而已。也就只有他看見了,月流離對獨孤紫襲的不一樣。
初見獨孤紫襲,風城啟月的第一感覺,就像看見了白朮一般。冷冰冰的面容,一步不錯的舉止,讓人一看就覺得是很冷血的江湖女子。如果不是眼裡時不時閃現的苦澀,他也不會注意到她。
月流離的性子隨意,紫襲的性子冰冷,兩人相處自然也不是很愉快。時常是不歡而散了,月流離再同他一起喝酒。
他曾問他:"你是不是喜歡獨孤姑娘?"
他嗤笑:"誰會喜歡那種冷冰冰的沒半點人情味的女人?"
可是,到最後,獨孤紫襲走了,他卻是再也沒有笑過了。曾經那樣耀眼張狂的月流離,瞬間變得暗淡無光,連與人說話都欠奉。這是不喜歡么?月流離,看得透人情世故的你,還是沒能看透自己的心罷。
而那天,那樣匆忙離開長安的那天,他在驛站攔住了流離,告訴他獨孤紫襲的位置,也告訴他,不可以比獨孤紫襲先死。月流離的身子已經只剩下骨頭架子了,雖然每天硬撐著吃了東西,但是還是一天天這樣衰弱了下去,太醫也不知道原因,只道心病還需心藥醫。
那麼,他找到心藥了么?
腳下傳來焦炭被踩碎的聲音,在這安靜的地方,顯得格外清晰。風城啟月沉默地走著,直到走到一處,突然停下了步子。
前面有一具屍體,也是分不清模樣的焦炭狀,靠在一處宅院的牆外。一陣風吹過,燒成灰的衣裳碎了幾塊,順著風落在了一旁的地上。
守天也跟著停了下來,看著七王爺猛然黯淡下去的神色,不由地打量了一下前方。
普普通通的屍體,與其他被燒成焦炭的沒有什麼兩樣,不過為何王爺卻停了下來?守天沉默良久,靜靜地開口:"王爺,此人..."
"是流離。"風城啟月沙啞了嗓子,慢慢地朝那屍體走去。分不清面容了,昔日妖艷的容顏此時也不過一片漆黑。瘦得不成樣子的身子斜靠著牆,看樣子應該是被人攙扶過,只是,終究還是跌在了這裡。
不愧是月流離,連這樣死了,都依然是妖艷的。無論面容怎樣,他也能認出來。因為他是月流離啊,是他風城啟月這輩子最好的知己。對酒當歌,旁人無法訴說的,他們之間統統明了,甚至不需言語,很多想法,他知,他亦知。
曾經他們談論過死亡,月流離打趣說:"我一定是死在敵人的劍下。而你,應該是死在皇宮裡。皇宮太過乏味,還不如死在江湖來得痛快!宮廷費心神,比起我被敵人殺,應該是你先抑鬱而終才對,哈哈哈。"
"是啊,怎麼也該我先抑鬱而終才是。"風城啟月低笑一聲,抬手想去觸碰流離的屍體,手卻抖得不成樣子:"你說話一向很准,還是錯了這最後一次啊,月流離,你是死在自己手裡了,沒有死在敵人劍下,你可甘心?"
守天震驚了,站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只看著七王爺坐在那具焦屍旁邊,嘴角帶了笑意,眼裡卻是一片死寂。
"不是說了要死在獨孤紫襲後面么?你來了這麼遠的地方,還是慢了最後一步啊。流離,紫襲就在古絕鎮,可是你都沒能找到,真的是很差勁啊。也許再走幾步,就可以看見她了,你為什麼不多走幾步呢?"
"向來愛惜自己的臉,怎麼捨得這樣難看地死掉?知道堅持不下去了,不能緩一下再走么?紫襲練生息內功,你傷筋損脈地煉絕頂峰上的葯,結果到最後,你們誰又幸福了呢?流離,我知道你不會活太久,卻猜不到你是這樣去的。這一次,我可不會稱讚你。"
風城啟月低笑著一直不停地說話,月白的錦袍被染髒了也沒在意,就這樣喃喃地說著,像不知什麼時候月流離就會回他一句一樣。
"黑色不適合你,還是跟我回長安罷,換上你最愛的紅色長袍看起來比較順眼。"啟月說著,竟想將月流離抗起來。
"王爺!"守天嚇了一跳,連忙上去阻止:"會損了月公子的,王爺!"
風城啟月愣愣地側頭,看著守天的臉,抿唇道:"怎麼會損了呢,帶回長安,不讓他和獨孤紫襲在一個地方,他肯定會醒過來的。"
"王爺..."
守天惻然,卻是突然想起來了:"獨孤姑娘也在古絕鎮,她在哪裡呢?"
風城啟月看了看月流離的位置,淡淡地垂了眼眸,道:"如果沒猜錯,她來過這裡,只是..."只是終究舍下了流離。
曾經的感情不過是過眼雲煙,他可以理解獨孤紫襲避著流離的心情,但是,明知道放他在這裡,他會死,她卻還是這樣做了。獨孤紫襲,你是生了怎樣的心腸?救他出去,那麼難么?
心裡有些怒意,啟月想抬手去拉月流離,卻不想腰間的玉笛突然落了下來,滾到了宅院外牆轉角的地方。
守天自然是認得那玉笛的,連忙打算去撿起來,不過幾步的距離而已。
但是,在低頭撿起玉笛的一瞬間,他愣了愣,側頭往轉角的另一面牆看去。
"王爺..."
風城啟月正想著如何才能將流離帶回長安,就聽到了守天帶了些顫抖的聲音。他一頓,轉頭淡淡地掃了過去。
守天僵直著身子,臉上漸漸帶了些悲涼的神色,目光只盯著轉角的地方,動不得半分。
心裡莫名地沉了沉,風城啟月慢慢地走了過去。視線轉角,映入眼帘的,是另一具靠在牆上的屍體,與月流離,不過隔了一個轉角,面容也是再也認不出來,可是他看著看著,心裡就無法抑制地湧上了悲傷。
那是獨孤紫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