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如初(大結局下)
這人聲音頗為耳熟,二樓上坐著的清秀公子不禁側臉去看。隔了幾桌的地方坐著的那人一身普通的長衫,桌上放了一把佩劍,熟悉的臉上帶著些許尷尬,朝樓下的說書先生抱了抱拳。
"主子,是守天!"守幽吃了一驚,飛快回頭,低聲朝旁邊的心寧道。
此時兩人都是一身男子打扮,雖然衣著普通,但是太過於眉清目秀。也是這小鎮沒有認識她們的人,不然早就穿幫了。
聽得守天的名字,心寧頓了頓,默不作聲地端起茶來慢慢喝著。從離開王宮那一天起,她一路南行,想親自去邊關,去他們大戰過的地方看看。可是因為帶著鳳歌和左夫人,也不能太過奔波,所以行得很慢。聽說守天是離宮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裡遇見,說實話,她不想看見他。
不言說她很淡漠,風城啟難死了,她幾乎沒有什麼表示,除了一日日消瘦下去的臉,她還是照舊吃喝,表情平靜無波,甚至還在妃嬪們為先帝祈福的時候帶著守幽離開了王宮,連靈前也未曾去過一次。
可是守幽卻總是用很擔心的眼神看著她,很擔心很擔心的樣子。她曾經笑著打趣守幽是不是對她關心過頭了,守幽卻看著她道:"主子,如果我不是每夜都在您房門外守夜,我想我也會怪您薄情,畢竟王上生前是那樣愛著您的。"
沉默了一會兒,她又道:"曾經說鳳公子死了的時候,您是失憶,只有在睡夢中會呢喃他的名字。而現在,主子,您在迴避,所以也只有在睡夢中,才會蜷成一團,哭得不成樣子。您知道嗎,沒有哪一個晚上不是這樣。"
是的,她習慣了迴避最讓她傷心的事情,所以也表現得格外的淡定。她不想看見守天,不想聽到有關風城啟難的事情,甚至也不經常抱著鳳歌了。暫時讓她躲藏一下罷,等到了邊關,到了那處懸崖,她會慢慢清醒過來的。
"我們走罷。"說書人還在繼續說,正好說到心寧入宮的那一段。她一笑,抬手朝守幽示意,然後往一側的樓梯下去。
守幽瞥了守天一眼,見他沒有什麼反應,便隨著主子慢慢地往茶樓外走。
"客官留步。"店小二拿了兩個大盒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朝她們道:"兩位客官,今日是本樓百年納福之日,特送此時出去的兩位客官兩份福禮,討個彩頭,還請客官笑納。"
兩人一頓,守幽奇怪地打量了那店小二一眼,接過他手中的盒子,道了一聲謝。小二樂呵呵地點頭,轉身繼續去忙了。心寧拿過上面的盒子,好奇地打開。
竟然是一件斗篷,看起來很平常的樣子,觸手卻是分外柔軟。
"正好外面很冷,主子,咱們披上罷。"守幽拿出另一個盒子里的一件,微笑道:"這茶樓還真是有個好東家呢。"
"是啊。"心寧合上了盒子,抬眼瞥向櫃檯的方向,淡淡地道:"的確是有個好東家,還知道我對動物毛皮過敏,特意將狐毛縫在了裡層。"
守幽一愣,順著主子的目光看向櫃檯,那裡只有一個不打眼的掌柜,也沒什麼可疑。只不過,依照主子的說法,這裡必然是有故人了。
"嘖嘖,楚兒,你不感動就算了,何必還這樣冷冷地看著我?"那模樣普通的掌柜搖了搖頭,滿臉悲傷地看著心寧道:"虧我怕你冷著,還特意做了斗篷。"
這聲音分外慵懶妖嬈,跟那張普通的臉也分外不協調。心寧神色有些複雜,靜靜地看著這人從櫃檯後面出來,一步步朝自己走來。身後的守幽下意識地上前擋在自家主子面前,防備地看著他。
"是你。"
淡淡的兩個字,讓鳳盛駱停住了腳步。茶樓很安靜,只有說書先生的聲音和偶爾響起的幾聲嘆息。有寒風從厚厚的門帘外吹進來,背後涼涼的,心裡也是。
"你怨我么?"鳳盛駱看著心寧,認真地問。
風城啟難的死,他要負全責,如果不是他決定攻打燕國,他也不至於墜崖。楚兒心裡,會不會怨著他?
面前站著的女子太過平靜,若不是看著她瘦得尖尖的下巴,他會以為她已經不難過了。無論是左楚歌還是慕容心寧,她都太過堅強,太過倔強。這樣的楚兒,也才更加讓他心疼。
心寧想了一會兒,淡淡地搖頭:"你說過,不會做讓我難過的事情,所以我想,你應該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你曾說無論發生什麼,都讓我相信你。而現在,因為他不在了,所以我很難過、不幸福。夫子,這可怎麼辦?"
鳳盛駱輕笑一聲,一雙鳳眼直直地看著心寧的眼睛,道:"楚兒,以前同他在宮裡生活,你幸福么?"
那麼多的嬪妃,都屬於這一個男人。無數繁雜的政事讓他分身乏術,幾乎每次醒來,身邊都是空落的位置。無聊的時候,那個人永遠不在,而明知道自己不喜歡宮廷,還要一直呆下去。這樣的生活,你幸福嗎?
心寧低笑了兩聲,垂了眸子道:"當然不幸福,誰會喜歡那樣的生活呢?後宮里的女人想爭的東西太多,而且不爭不行,偏生我只要一樣東西。可是那東西早已經在權力慾望的束縛之中破碎得不成樣子,再也不能只屬於我。"
"其實,就算這次阿蕭凱旋歸來,立我為後又如何?我可能還是會在滿一年之後帶著鳳歌和娘親離開王宮的,因為那地方,終究會葬了所有的情感。到最後不過一起冰冷地葬入皇陵,又豈是我所願。"
鳳盛駱點頭,又道:"總歸是要離開他,可是如今你卻如此難過。楚兒,肯承認你依舊深愛他么?"
深愛?心寧看了鳳盛駱一眼,搖頭:"我不知道。"
若是深愛,怎麼會這樣輕易就可以決定離開他?可若非深愛,為什麼知道他不在了的時候,感覺全世界都不再有什麼意義了呢?對風城啟難的感情一直太矛盾,所以她不願意去想,也就一直模糊至今。
兩廂沉默,大堂中的說書先生一拍案板,繼續講道:"要說這先帝對寧妃的恩寵,那是比以前的佳貴妃有過之而無不及,傳說寧妃長得十分像左氏,因此獲寵。但民間對此眾說紛紜,有人說先帝更愛寧妃,也有人說先帝愛的其實一直是佳貴妃..."
再美好的經過,輪到別人口中述說,也不過是冷冰冰的別人的故事。心寧聽了幾句,低笑兩聲,抬頭看向鳳盛駱道:"我要走了,夫子,你保重。"
言罷,便想轉身往外走。
"楚兒。"鳳盛駱突然開口,止住了心寧轉身的動作。她不解,疑惑地看著他,卻聽得一句:"你可還記得,我答應過,會送你賀禮?"
心寧頓了頓,垂了眼眸道:"是啊,你允了送我賀禮,難不成是我手中這斗篷么?"
鳳盛駱搖頭:"當然不是,作為你的夫子,同時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希望你幸福的人,我的賀禮,怎麼會只有斗篷。"
"還有什麼?"
抬頭看了看二樓,鳳盛駱挑眉,幾步走近心寧,握住她的雙肩,忽然低下頭來。
守幽站在一旁,看著鳳公子直接朝主子唇上親去,驚得眼睛猛然睜大。當下僵在那裡,倒不知該怎麼辦了。正想去阻止,身旁卻突然捲起了一陣風,直直地衝上去隔開了鳳公子。
"鳳盛駱,你找死么?"
那人一聲怒喝,臉色難看得緊,左手護著心寧退了老遠,幽黑的眸子死死地盯著站在原地淺笑的鳳盛駱。
心寧愣了愣,抬頭看向身邊的這個人。他眉眼俊朗,依舊是一張怒意橫生的臉,帶著君臨天下的霸氣,皺眉看著前方。
是風城啟難。
守幽捂住了嘴,樓上的守天也翻身而下,微笑著站在旁邊看著這三個人。鳳公子給寧妃主子的賀禮,正是一個完完整整的阿蕭,再也不被帝位羈絆的阿蕭。他們一路跟著心寧等人從長安來到這裡,趕在她去懸崖之前,揭露真相。
因為風城啟難說,真要讓心寧到了懸崖,她會崩潰的。要給她幸福,就在那之前罷。
大堂中的說書先生扯下了人皮面具,正是笑嘻嘻的南宮七。二樓上聽故事的眾人也紛紛起身,各自摘下了臉上的面具。心寧獃獃地抬頭,便看見了風城啟月、看見了白朮、看見了仇全、看見了不言、甚至鳳鳴宮的一眾宮人、珍珠綾羅坊的掌柜、還有左夫人、留歲...大家統統都在。每個人眼裡都是歉意和祝福的神色,直直地看著她。
喉嚨里有些堵,心寧側頭看著風城啟難,好不容易壓下去眼裡滿溢的淚水,半晌才開口道:"你唯獨瞞了我一個人?"
風城啟難不自在地咳了兩聲,低頭看著她道:"也不是瞞,只是...嗯,早告訴你了的話,你就不會知道,若你的世界少了我,也不可能完好如初的不是?"
心寧氣極反笑,二話不說轉身便往外走。風城啟難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接著樓上就傳來一片叫聲:"你愣著幹什麼?追啊!阿蕭,怪不得你和心寧要耽誤這麼多年,你這彆扭的性子是追不回夫人的!"
臉一黑,他冷哼一聲,立刻抬步追了出去。性子彆扭怎麼了?怎麼了!他改不成么...
深冬的街道,月色清淺,兩道影子一前一後,終於慢慢靠近,再靠近。風城啟難笑著將心寧緊緊抱入懷中,低聲道:"我說過的,若你願意回到我身邊,我會給你最完整的幸福。"
彼此錯過這些年,其實當初只要同時前進幾步,而不是你進我退,那過程也不會這樣糾結了。不過幸好,他還在這裡,她也還在這裡。不管怎樣,歲月再逝,人依舊如初就好。有些傷痛,當成記憶留存,久了也就淡了。相反愛情,越存得久,香氣卻會愈加濃厚。慶幸是因為這一點,你才願意再回到我身邊。
有人說人生若只如初見,那該多好。可是這是扭轉不了的物是人非,那麼從現在開始,我們重新在一起也是不錯的。
十分慶幸在最美好的歲月里有你帶來的傷痛與感動,我想愛情會讓人變傻,也會讓人無比幸福,這是所有人追求它的原因。
總之,得之一人,長相廝守,真的是比什麼都好的。
好了,我們的故事到這裡也就結束了,願天下有情人都能覓得一心人,白頭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