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憐昔顏,王心難測
楚歌睜開眼的時候,宮漏已經漏了一半。看看外面的天色,應該是卯時左右了。背後很痛,想來定是會留下疤痕的了。
庭苑裡有鴿子的咕咕聲。楚歌趴在床頭走神,突然想起,那些鴿子是當初紫襲送的,說是能尋得不周山的位置。她當時只當寵物一樣收下養著。不是搬宮的話,她還真忘記了這些鴿子。
"不語。"楚歌清喚了一聲。
守幽推門進來,屈膝道:"娘娘醒了?"
楚歌掃了門口一眼,問:"怎麼是你守在外面?不語又偷懶了么?"
守幽笑道:"不語那丫頭如廁去了,奴婢帶了江太醫和柳醫女來為娘娘請脈,所以先進來伺候。"
楚歌眼神閃了閃,沒有再問,只道:"把床帳放下來,讓他們進來罷。"
江太醫和柳醫女跪在外室的帷帳前行禮,楚歌免了他們的禮,道:"柳醫女還是進來替本宮看看傷勢罷。"
柳醫女應是,拿了醫袋走進了帷帳,江太醫則在外室坐下。守幽奉上了茶,順便換了幾盞亮些的宮燈。
柳醫女輕輕撈開床帳,看了看楚歌的臉色,再看看她蓋著的東西,微微皺眉道:"娘娘發高熱了。"
楚歌苦笑,她當然知道自己發燒了。曲幽宮不比得鳳鳴宮溫暖,又比較潮濕,秋夜裡蓋那樣薄,又不是供炭火的季節,自然會著涼。
"奴婢為娘娘換藥罷。"柳醫女輕輕拿開楚歌背上的綢緞。背後猙獰的傷疤似乎好了很多,有的地方已經開始長新肉了。柳醫女拿了新葯,細細為楚歌塗了,然後換了新的綢緞蓋上。
楚歌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守幽接過江太醫寫的藥方,想了想,對楚歌道:"娘娘,奴婢讓不語隨江太醫去御藥房抓藥罷。"
辰時了,秋陽初升,外面也微微亮了起來。楚歌略略睜開眼睛,聲音嘶啞地道:"讓不語進來見我。"
守幽一驚,一時不知該怎麼說。是啊,娘娘是多麼細緻的人兒,怎麼會瞞得住。
不語想去內務府領些炭回來的,可是,似乎是遇到了哪宮娘娘的婢女,然後發生了口角,現在大概被帶去皇後宮里了。本不是什麼大事,她們無非是想將娘娘牽扯進去,所以,她本想瞞著娘娘,讓啟月王爺想想辦法的,可是...
"不語呢?"楚歌看著簾外守幽的影子,語氣輕輕巧巧,神色卻漸漸沉了。
守幽跪了下來,叩了兩個頭,道:"奴婢請娘娘責罰。不語...在朝陽宮。"
朝陽宮,皇后的寢宮。
楚歌一驚,趕緊起身,背後卻又是一痛。柳醫女連忙按住她道:"娘娘勿動,傷口好不容易才結痂,不能下床的。若是再裂開,凝膚露也再不能使娘娘的肌膚復原了。"
守幽也顧不得禮節,連忙走到床邊跪下,握住楚歌的手道:"娘娘莫急,此時再去朝陽宮,不但救不回不語,還會累及自身。娘娘三思!"
楚歌看著守幽,輕笑了一聲,問道:"守幽,你跟我三年,還不知道我的性子?不語是我的陪嫁,我斷沒有為了保全自己而棄她於不顧的道理。就算今日一去會生出事端,可是阿蕭態度已明,躲得過今天,還能躲一輩子不成?"
守幽沉默。柳醫女想了想,拿過紗佈道:"奴婢可以為娘娘暫時包住傷口,只是這樣一來,以後想拆開,必然會扯痛皮肉的。"
"這點痛算什麼。"楚歌閉上了眼睛,道:"守幽去拿本宮的衣服,柳醫女為我包了便是。"
守幽頓了頓,朝楚歌行了禮,便去拿衣服。柳醫女看著這個倔強的左嬪,嘆了口氣,開始為她包紮。
不語跪在朝陽宮前殿,臉上已然多了鮮紅的掌印,嘴角有些溢血,卻依舊神情淡漠地跪在原地。前殿里坐了容嬪、淑妃和賢妃。皇後娘娘坐在主位上,金線滾邊的鳳鳥廣袖裙顯得莊重又美麗,金色的護甲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矮几,靜靜地等待著。
"左嬪娘娘到。"有太監傳諾,殿里的幾個人突然就精神了起來。不語眉頭深皺,轉頭看向門口。
那女子穿著淺色的廣袖裙,上面綉了水色的芙蓉。嫩黃的抹胸和絲絛,長長的緞帶在身後系成一個大的蝴蝶結。沒有貴妃華麗的服飾,左楚歌還是這樣美麗得讓人嫉妒。
皇后輕輕一笑,端起旁邊的茶盞道:"妹妹傷還沒好,怎的出來了?"
楚歌看了看地上慌忙將臉撇過去的不語,慢慢地走到殿中間,朝皇後行禮道:"臣妾參見皇后。臣妾的婢女不懂事犯了什麼過錯,臣妾自是該來請罪的。"
皇后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左嬪妹妹的婢女實在缺乏管教,居然同容嬪的貼身丫鬟在內務府打起來了,到底是有失體統。不過左嬪和容嬪都是王上心尖上的人兒,本宮也不好做主。"
"是呀,雖說左嬪妹妹才被貶,但是吃穿用度,王上可沒少了曲幽宮的。可見王上還是心疼左嬪的。"淑妃輕咳兩聲,拿帕子掩了嘴道。
"可是容嬪到底懷有龍裔,左嬪妹妹如何不甘心,也要多忍讓才是。"一身秋色牡丹裙的賢妃端莊地道。
楚歌站在原地,冷冷地聽著眾人夾槍帶棒的話,只看了看一旁容嬪看好戲的表情,淡淡地問:"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呢?臣妾雖然對下人不夠嚴厲,可是不語入宮這麼多年,斷然沒有如此不知分寸的道理。"
容嬪臉沉了沉,坐在紅木的雕花椅上,一手拿著錦帕,一手護著才一個月的肚子,挑了聲音道:"左嬪的意思是本宮挑唆了下人與你的婢女爭吵么?也是,左嬪入宮時間比本宮久,可是容家也不是小門小戶,畫屏也是凌王妃一手教出來的,哪會做出違反宮規之事?"
楚歌沉默地看了容嬪一眼,只將視線投到皇後身上。皇后略作思考,道:"這種小事也不用打擾到王上,這樣罷,不語和畫屏再將事情說一遍,大家來做個定奪。"
楚歌靜靜地站在一旁,皇后沒有賜座,當然不是忘記了。今日註定是一場鴻門宴呢。
"當時奴婢去為容嬪娘娘拿一些厚的錦布,遇到了左嬪娘娘的婢女,當時奴婢只不過不小心撞了她一下,不語便惡言相向,奴婢氣不過,便回了兩句。"畫屏朝皇后道。
"畫屏是記錯了罷,當時我去為左嬪娘娘尋炭火,是你故意將我手中的炭火撞翻,還說什麼我家娘娘太嬌氣了。"不語恨恨地道。
楚歌一頓,不語是為了替她拿炭火?
"皇後娘娘明鑒,奴婢沒有說那些話。"畫屏磕頭道。
不語直直地跪著,雙手緊握。娘娘背後還有傷,卻這樣一直站在這裡。或許當時她該忍忍的,可是...
皇後娘娘揉了揉額頭,為難地看著地上跪著的兩個丫鬟,半晌才道:"這樣真是說不清了,不如各責二十廷杖便算了,左嬪和容嬪各自帶回去調教好了便是。"
容嬪臉色一沉,道:"我的丫鬟根本沒有犯什麼過錯,為何要被連累?"
"皇後娘娘,不語沒有武功,斷斷受不住這二十杖的。"楚歌皺眉看著不語道。
"本宮說話算不得數么?"皇後娘娘臉色一沉,威嚴的聲音回蕩在前殿里。楚歌和容嬪都是一頓。
容嬪站了起來,咬牙跪在皇後身前道:"臣妾身邊不能沒了畫屏伺候,請皇後娘娘憐惜臣妾,待臣妾生產以後再打畫屏也不遲。"
皇後娘娘微微點頭道:"後宮子嗣甚少,容嬪此時也不宜傷心,罷了罷了,待容嬪產下皇子,再責罰畫屏罷。來人,先將不語押去庭院,責二十廷杖。"
楚歌瞳孔一縮,看著門外進來了侍衛,將不語拖出去,不由地往前走了幾步。恰好這時容嬪攔在了她面前,楚歌一恍神,便輕輕碰到了容嬪的肩膀。容嬪卻猛地後退了一步,跌倒在地上。
"啊!"容嬪慘叫一聲,緊張地捂住自己的肚子,臉色瞬間慘白。各宮娘娘都是一驚,齊齊起身圍向容嬪。跪著的畫屏趕緊去扶自己的主子,一邊朝左嬪道:"左嬪娘娘,你這是為何。我們娘娘再不得你歡心,你也不能這樣待她啊。她肚子里還有龍子呢!"
皇后趕緊命人傳太醫,朝陽宮裡亂成一團,侍衛也停了下來。只有楚歌靜靜地站在那裡,略帶嘲諷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後宮的手段歷來是這樣,她本早該習慣的,也應對了不少了。
只是現在,不知道為何,覺得好累,根本不想再看這種惡俗的橋段。不過是想讓她萬劫不復而已,何苦費這麼多心思。阿蕭一句話,已經足夠讓她萬劫不復。
"把左嬪給本宮拿下,同不語一起押到院子里!鎖春,你去稟告王上。"皇後下了命令,便讓人扶容嬪去了後殿,轉頭看著面無表情的楚歌,似笑非笑的神色一閃而過。
王上終究是心軟了罷,沒有直接廢黜她,還留了嬪位給她。既然王上下定不了決心,她便幫他一把。左楚歌,早點從宮裡消失罷。你這樣的女人留在後宮,太讓人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