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我在毛澤東的時代里(6)

在「文化大革命」中，所有的當權派都是我們造反的對象，發展到後期，所有的老師也成了我們革命的目標。我從來就喜歡**的字，覺得龍飛鳳舞的很有氣魄。我更喜歡**的詩詞，我認為他是最棒的詩人。他的每首詩都氣勢磅礴，使人感覺到他在太空中望著地球。李白的詩也落拓不羈，可儘是酒啊、醉啊，覺悟不高，而杜甫的詩又太哀怨，太凄涼，太悲觀，太沒有革命熱情，太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光明，太提不起我們的革命勇氣了。我寫的第一張大字報就引用了我喜歡的**詩詞。在那個時候，主席詩詞還遠沒有盡人皆知。我寫上「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嗡嗡叫，幾聲凄厲，幾聲抽泣……」藉此來打擊「帝修反」這些反動階級。我還自己配了一幅畫在旁邊，先畫了一個牆壁，當然是划兩個橫道來代替，然後畫了一個蒼蠅，跌在地上，頭上鼓出一個包，旁邊再畫一個圈，圈內寫上蒼蠅的話：「哎喲！」我對我的博學及多才多藝志得意滿，馬上把這張大字報貼在學院里最主要牆壁的最醒目位置上。一個小時以後，我的班主任來找我。「劉曉慶，你寫的什麼大字報啊？蒼蠅蚊子的，太不嚴肅了。去把它揭下來！」我滿臉壓抑不住的喜悅：「那是**寫的詩呀，您不知道啊？」當然，班主任愣住了。在又一個小時之後，我寫的一張點名批判班主任不懂**詩詞的大字報壩，貼在了那張畫著蒼蠅碰壁的大字報旁邊。在學院，我的專業主修揚琴，我的主科老師是張祖衡，是我們揚琴專業非常優秀、德高望重的老師。由於我的優異成績，他一直十分喜歡我，對我很特殊。當然，我不聽話、不用功的時候，他罵我也罵得很厲害。一次在我上課的時候，有一個音符我打了二十幾遍也沒有打好，他氣得罵我的手像一隻「豬蹄子」。我在他的罵聲中成長，專業成績名列前茅。不光是在我的班，在附中，在整個民樂系，我的進步速度數一數二。我們班上揚琴專業有7個學生，都是張老師教。其中有4個學生共同上一節課，剩下的有2個學生上一節課，我一個人上一節課。每次專業實習，我作為老師的主力去同其他老師教的學生比賽，我都能以優異的成績為我的老師增光，我是他的驕傲。「文化大革命」中，我給「只專不紅」的張老師寫了一張大字報，我寫他不教我**思想，不同我學習馬列主義著作，只教我封建主義、資本主義、修正主義的玩藝兒，上課的樂曲也是《將軍令》、《春江花月夜》這些封、資、修貨色和靡靡之音，還罵我這個革命家庭出身的（當時我的父母還沒有被揪出來）紅五類孩子的手是「豬蹄子」，他的階級立場何在？81、深深地懺悔在當時「革命思潮」的影響下，在席捲全國的滾滾造反洪流中，我和紅衛兵們一起，對那些被掀出來的「牛鬼蛇神」和教我們「資產階級思想」的老師們充滿了階級仇恨。我們音樂學院有一位男中音聲樂教授胡振漢，是一位出色的教師，也是西南地區一位著名的歌唱家。由於他聲名顯赫、目標太大，「文革」剛開始他就被關進了「牛棚」。他長得又胖又矮，我一看見他就覺得他特別像電影上的資本家。紅衛兵們寫了一首「牛鬼蛇神」的歌詞，由其中的一個「牛鬼蛇神」——作曲系的老師譜成曲，讓「牛鬼蛇神」們天天唱。歌詞寫得很有「革命性」：「我是牛鬼蛇神，我是牛鬼蛇神，我有罪，我有罪，我對人民有罪，人民對我專政，我要老老實實，如果我不老實，就把我砸爛、砸碎……」曲子也譜得很好，又上口，又帶勁，我們都會唱。前面都是進行曲節奏，鏗鏘有力，最精彩的是最後一句，「砸碎——！」是用的兩個「7—7—」！唱的時候再加上無限延長，給人感覺確實有砸得很碎很碎的意思。這一天我在校園巡邏，「牛鬼蛇神」們正在集合。遠遠地，胡振漢教授匆匆跑來，他生怕遲到挨斗，跑得氣喘吁吁。「牛鬼蛇神」還敢遲到？我義憤填膺，衝上去兩手一攔：「站住——！」他站住了。他不敢不站住，我是值勤的紅衛兵，他惹不起。他一邊喘氣，一邊偷眼看那邊集合的隊伍。我命令他：「唱牛鬼蛇神歌！」他低下頭，小聲唱起來。我說：「老實點，大聲唱！」他放開訓練有素的男中音歌喉，大聲唱起來。唱完后，我放了他。事後，他挨了一通嚴厲的批鬥。唉！我每當回憶起這些事，心裡就無限地絞痛。而現在我一邊寫，一邊不斷地停下筆，深深的懺悔如同無法測量的大海，在我的胸中翻滾。在我成為電影明星之後，有一年我回到母校，一進校門就看到大字橫幅：「胡振漢老師永垂不朽！」往日的這件事立即浮現在我的腦海中。雖然不能說是我殺害了他，可是我加速了他的死亡，我是摧殘他健康的幫凶。而我對主科老師張祖衡，更存在著無法彌補的歉疚。他用他畢生的心力來教我們，使我們成長，卻教出了像我這樣一個狂熱的學生。唉！回想起來，在「文革」中，我的幼稚，我的狂熱，我對待老師的錯誤態度，實在令我痛心，我曾多次懺悔過。82、好朋友反目成「仇」在音樂學院，我有一位同學，是我最要好、最要好的朋友。她也是學的揚琴專業，十分用功。如果我每天練琴8個小時，她每天能練琴12個小時到18個小時。她除了吃飯、睡覺，其餘時間全部在揚琴上。我們倆好得穿一條褲子還嫌肥，同住一個寢室，除了練琴從不分開。星期天回家我們也在一起，不是共同回她家，就是一齊到我家。她的父母都在外地，只有她和姐姐、爺爺在成都。她叫我的父母也叫爸爸、媽媽，我叫她的姐姐也叫姐姐。因為她的爺爺是地主，我見到她的爺爺便不稱呼，只點點頭，或是叫他「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