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鹹魚和死魚的差別

「放手吧西蒙，她已經死了。」

十歲的道格拉斯穿著破舊但乾淨的布衣，冷冷地看著倒在後街暗巷盡頭的小女孩兒。

在他的身邊，另一個與他年紀差不多大的男孩兒卻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蹲在她身邊，費力的把本月僅剩的一小瓶牛奶喂進女孩兒嘴裡。

西蒙：「不，她還活著！」

「放開她，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道格拉斯又重複了一遍，並且伸手去拉西蒙的后領。他的語氣中並沒有透露出任何一點兒憤怒的情緒，只是格外的冰冷現實。

西蒙：「不！我不要！她還有呼吸，她還沒有死！」

小男孩兒聲嘶力竭的叫喊著，西海的天空也正好飄過一片雨雲，沉悶的雷聲伴隨著淅瀝的雨點接踵而至。

道格拉斯撐開油布傘，鬆開了抓住西蒙的手：「她的傷口感染了，很可能還有流行性疾病，我們沒錢買葯，沒有充足的食物，你把她救回去也只能維持兩三天左右，之後我們需要清理屍體，還需要消毒，更別提在此之前，其他人還可能被傳染。」

道格拉斯頓了頓，雨滴從他手中的傘邊滑落，滴到西蒙的腳邊，與他的淚水混成一塊。

道格拉斯：「最壞的情況，整個庇護所都會受到波及，到那時候，會死更多的人，你有考慮過這些嗎？」

西蒙：「可是…可是她明明還沒死啊，我做不到見死不救。」

道格拉斯：「早晚的問題罷了，為兩三天後的必然，承擔這麼大的風險不是我們的作風，把她放下吧。」

西蒙：「可…」

道格拉斯：「我再說最後一遍」少年的聲音這一次變得更加嚴肅「把她放下，我們走。」

從西蒙的角度看去，道格拉斯那冰藍色的眸子顯出與年齡完全不符的威嚴…作為他們這個小組織的領袖，道格拉斯的命令對他來說只能無條件服從，只要他以這種語氣開口，就意味著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更重要的是，西蒙自己也很清楚，道格拉斯向來都是對的…

於是，他哭著把自己的傘撐在小女孩兒身邊，然後把剩下的小半瓶牛奶也放在那裡，無可奈何的站起身來，快步向前走去。

…

道格拉斯看見他緊握著雙拳，僵硬的肩膀倔強地聳起——他知道，西蒙之所以不再回頭看那個小女孩兒一眼，是害怕只要一看，就會動搖之前下定地決心。

啊，他是如此的善良，善良的根本不適合生活在這樣的貧民窟里，但，現實就是如此，沒有更改的餘地。

也許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西蒙都會承受良心的責備，都會輾轉難眠，但至少他還能繼續活下去，直到很久之後的某一天，他也會明白今天道格拉斯所說的道理。

至於道格拉斯本人…

對於陌生人的不幸，他向來能夠保持住穩定的情緒。

某種程度上，這是源於他流浪兒庇護所負責人的身份。

他深切明白自己和同伴們目前同樣艱難的處境。

另一方面，這也是因為這具稚童軀體中的靈魂是來自某個遙遠時空的穿越者的關係。

曾在三教九流之中摸爬滾打了數十年的經歷，讓道格拉斯的惻隱之心幾乎完全磨滅，為了生存下去，他完全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所以，跟在泣不成聲的西蒙身後，少年舉著傘，絲毫沒有為腳邊快要逝去的小生命遲疑。

然而，就當他幾乎快要完全越過這位不幸的遭難者時，先前包裹在牛奶瓶上的紙片卻詭異的自發產生了反應。

——以小女孩的指尖為起點，那根紙帶憑空擰成一股，最終勾住了道格拉斯的腳踝。

雖然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的牽扯，雖然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把那條紙帶完全掙碎，但這一次，道格拉斯卻主動為她駐足。

少年的眼中依次閃爍過驚訝、疑惑以及猶豫的神色，但在不足一秒后還是變回了最初的堅定。

「原來如此，不是一條死魚，而是將死的鹹魚嗎？」

道格拉斯長出了一口氣，開口叫住了已經快要走出暗巷的西蒙。

道格拉斯：「西蒙，今天的計劃改了，把她帶到我們在海邊的安全屋。」少年一邊說著，一邊脫下了自己的外套，然後想了想，又把它翻了個麵包在那個女孩兒身上「記住，別讓任何人看見。」

西蒙：「額…好！我知道了！」

天性單純的西蒙不知道道格拉斯為什麼會在短短几秒鐘內改變了主意，但對這個決定，他無疑是舉雙手贊成的。

於是，西蒙抱起遍體鱗傷的女孩兒，找了條小路偷偷溜了出去，而另一邊，道格拉斯在目送他們離開之後，這才又整理了一下內襯的短衫，繼續舉著油布傘，朝巷外走去。

之前改變主意救人的工作只能當做一次機遇，而道格拉斯現在做的，才是有關包括他自己在內所有同伴口糧的正事。

在越下越大的陣雨中，十歲大的少年快步穿梭在一條條複雜的巷弄之間，約十分鐘后，他才收起傘，走進了一家破舊的海產小店。

伴隨著木門開關時發出的噪音，店裡已經坐好的三個成年男人都向他投來了不愉快的目光。

「你遲到了小鬼。」

道格拉斯並沒有理會他們的抱怨，他把雨傘甩干，收在身側，然後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

道格拉斯：「老闆來了嗎。」

在少年的對面，臉上橫亘著一條猙獰刀疤的壯漢冷笑了幾聲，顯然對道格拉斯並無善意。

疤臉：「小鬼，別以為每次出手的都是你的貨。」

道格拉斯：「我只是做生意，老闆買誰的貨不是我定，當然，也不是你說了算，疤臉。」

疤臉：「是嗎？我們走著瞧好了。」

對於這種挑釁，道格拉斯沒有做出任何回應，白費力氣的事他素來不喜。

又過了一會兒，海產店的老闆海爾終於從店鋪的後門走了進來。

他穿著膠皮的工裝褲，外面又套了一件馬甲，看起來與那些成天忙活在灘頭的趕海人沒什麼區別。

但只要是在西區混過的人都很清楚，這傢伙是貧民窟一帶為數不多能和城裡的貴族、黑幫搭上線的厲害人物。

除了那些腥氣的漁貨，他主要的經營範圍是珊瑚、珍珠等貴重的稀罕物件…這些東西的價值也只有在富人區才能得以彰顯。

而包括道格拉斯和疤臉在內的幾位漁老闆，就是海爾的長期供貨商。

今天他們聚在這裡，就是為了決定下個月送進城裡的貨，到底由哪一家提供。

海爾：「都到齊了啊，那我就不廢話了，來吧，各自把小樣拿出來，這個月有大單子，只要成色好，絕對虧不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