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野蠻,我怕誰(2)
我討厭這種假惺惺地保留自尊,多年後時過境遷,我才把那理解為天下父母的良苦用心。可當時,我十七歲,鐵皮小我兩個月,耿浩大我三個月。我開始逃課。不是要管我嗎?好,我和耿浩約定去做浪跡天涯的三毛與荷西,此生,兩個人不離不棄,相伴清風明月,用心和腳,丈量這世上每一寸土地。我只跟鐵皮說了,當作秘密讓他保密。同桌的鐵皮遞過來一張字條——畫了一個大大的吃驚的嘴巴!三思!!!我在大嘴巴里插上三根山東大蔥,我會想你的,鐵皮!!!遞過去。鐵皮又遞過來——小丫,大蔥我可以吃,只要你讓我吃。可,我想每天都見你!!!——我可以送你一張身材火爆的玉照,允許你把它放在扁扁的皮夾里,暗戀我!!!——可你,你的身材像我的皮夾,好扁呀!!!我一拳揮在他正在發育的軟肋上,這個鐵皮,就是這麼不知好歹。耿浩說他一切準備就緒,我激動得想哭。我們真的就這麼走了?只要能和耿浩在一起,我什麼都願意!耿浩在王小丫十七歲的年紀,像一座天,他一出現,茫茫萬物皆被罩住。火車站,只有鐵皮去送我和耿浩。我哭了,抱著鐵皮哭得一塌糊塗,我不知道我是捨不得他,還是怕真的再見不到他。我哭得鼻涕都淌出來,鐵皮和耿浩笑彎了腰,你怎麼總這麼菜!我當然不忍對耿浩施暴,剛剛蓄積起來的濃情即刻化為怒火,鐵皮同桌只能照單全收。他吃了我們即將分別的最後一頓爆炒栗子。結局可想而知,惟一保守秘密的鐵皮成了這件事的泄密者。十天後,離別的車站再度迎接了我和耿浩。這一次,我沒打鐵皮。我不敢,他站在那麼多裝作若無其事的長輩、師長面前,佇立得像個精忠報國的英雄似的。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媽一下子抱緊我,緊得我喘不過氣來。一切不了了之。可能怕責備給我和耿浩的叛逆埋下再次出走的動機。重新坐回鐵皮的身邊。我忽然有點兒后怕。如果沒有他,我和耿浩會走到哪一天?我們真的有勇氣千山萬水走遍?憑什麼?靠什麼?在彈盡糧絕之前,尚可延續目前的生活狀態,一旦退路全無,我們會做出什麼事?我不敢想。不敢想時,我回頭打量這個比我矮半頭的男生。他顯然不適應我全無怒氣的平和,渾身上下地審視自己,莫名滿臉。小丫,我又做錯什麼了?我這兩天自我感覺還行呀!沒什麼,沒什麼,你挺好!挺好!他愈發坐立不安,小丫,我做錯什麼你直說,我絕對改!我發現這傢伙純屬沒事找抽型。賞他兩頓老拳,就天下太平了。經過這次出走事件,我和耿浩年少的感情也算石破天驚,全部釋放。心空了,高考近了,提筆進行模擬考試的答題時,感覺恍如多年,萬千滋味,百感交集。填報志願時,我和耿浩說,和他在一起的十天,是我一生都會掛懷的初戀,是他讓我懂得,喜歡一個人,原來就是不管前路如何艱辛,都願意一意孤行,跟定他;第二個心愿,我希望能夠考取山大中文系。沉默中,我看到,耿浩的眼睛,微微地紅了。這樣的表白,是我留給耿浩的暗示。我總不能死乞白咧地和人家說,你和我報考同一所院校吧,我知道,耿浩並不喜歡山大,更不喜歡中文。可我裝,也得裝一次惟一的淑女。後來收到高考的錄取通知書,耿浩被四川師範學院錄取,學他鐘愛的攝影。鐵皮居然和我同時報了山大中文系。你,你不會,還和我同桌吧?我快哭了!我早該料到的。心一痛,又一熱,淚千行,我和鐵皮重重擁抱,我發現我們的心原來靠得那麼近。或許,從來就不曾走開過。大二,學生宿舍樓,電腦前,我和鐵皮打開耿浩寫給我們兩個人的郵件,一通嘻嘻哈哈,回復過去。直到黃昏,電腦里都在熱火朝天地放我們租來的光碟,猜也猜得出的《我的野蠻女友》與《河東獅吼》,真沒想到「男人婆」現在居然變成「女人香」,這個年代,真好!我朝靠在我肩膀的鐵皮同桌唇齒含笑,他心靈感應似地,嚇得抱頭鼠竄。天哪!我的純情年代,已被統統烙上野蠻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