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告別

七十三、告別

從律師樓出來,秋日午後的陽光從香港中環林立的寫字樓樓頂斜斜地傾瀉下來,曬得人暖洋洋地發懶。天是奶藍色的,高遠但從不霸道。香港有種溫柔靜謐的美,不為外人所知。這是香港最好的季節,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才能感受香港這樣的氣候。也許,這一生一世,再也沒有機會了。

菲佣跟了我這麼多年,走的時候哭得傷心欲絕。我給了她十年的薪水,把我信任的理財經理介紹給她,希望她能靠這筆錢過上好的生活,不用再找一個不好的僱主受氣。基金會的事情,我讓給了醫院。醫療改革風風火火地在推進,私營醫院迎來了最好的時代。二孩政策放開。部分省市允許單親媽媽給孩子落戶。有大的政策背景配合,醫生們又有善良的心和積極的勁頭,我相信他們會做得很好,會有很多女人和孩子受到幫助。雖然我不能再提供物質幫助,但是徐瑤已經答應把公司每年凈利潤的千分之一持續撥付到基金里,以公司現在的規模,這是一筆不少的錢。

其他的,除去我留給自己生活和養老的費用,就沒什麼掛礙了。我父母和哥哥,彷彿陌生人,多年未見,在小城拍戲的時候也過家門而不入,也更沒有什麼告別的必要。

為了以防萬一,我來律師樓立了遺囑。本來想多寫些的,可是想來想去,也寫了不過半頁紙。簽字的那刻,我想,人的一生,不過就是這半頁紙。那又為什麼活得那麼費心費力呢?

那天在雍和宮,面對著我和苗凱的一切未知,心如亂麻。師父說:「『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你在香港潛心修行這麼多年,也是入世試煉的時候了。」我說:「我在香港也可以修行,為什麼一定要試煉?!」師父反問我:「哪裡都是修行,為什麼一定要躲在香港?!」我一時語塞。師父接著說:「就因為你活得太當真了,所以才躲起來。當真了就要試煉,就躲不住。」我追問:「怎麼試煉?!什麼時候才算結束?!」師父笑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我當時並不明白。師父的話只說到一半,后一半要靠自己悟。

那天在醫院,徐瑤勸我不忘初心。我猛然驚醒。苗凱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場夢。我們在這夢裡活得太當真了。如果這一生,從來就沒有過苗凱,我要怎樣活?我是誰?我要往哪去?我要怎樣走好我一個人的路?這才是人生的終極問題。我早已經想好了答案不是嗎?

諸佛正法賢聖三寶尊,

從今直至菩提永皈依,

我以所修施等諸資糧,

為利有情故願大覺成。

為了眾生離苦得樂,行六般若波羅蜜多,直至得證菩提。這是菩薩道行者生生世世的誓言。是我迷了心智,才在一段感情里越陷越深。佛法的力量像一盞燈,在平時歡樂喜悅光芒萬丈時並不被注意,但在困境痛苦迷茫一片黑暗時就是那唯一的指引。

夢醒了,就該好好收拾自己,輕鬆上路。

人生還長,還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做。

道理很容易想明白,但一想起苗凱,那種心痛仍然讓我戰慄。這種痛苦簡直成了習慣。這種習慣的扭轉需要漫長的時間,我知道。這讓我病了很久。病的時候,我不敢看任何新聞和微信。那種保護自己的心情,就像保護一個戰場上倖存下來的戰士。生死一線之後,會對任何可能傷害到自己的東西,有著無窮的恐懼。

還好,身體有著強大的自愈功能。我在現代化的香港,我的劇本永遠不會把自己寫成一個林黛玉。身體好了,心也通透了。我按部就班地處理了該處理的一切。給自己這半生一個結局。人生如戲。我的結局,只能我自己寫。我永遠不會給自己一個悲劇。

從中環律師樓走到香港站即使慢慢地走,也只走了十分鐘。香港站的機場快線25分鐘就可以到達香港機場。我再熟悉不過的香港,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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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足夠美,才能留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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