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聽說大樂最重視門戶和家世,唯一能凌駕在那之上的就是一國之君,她就大刺刺拿著樂國國君賜予的聖旨踏入童家,在童家嫡子充滿憤恨的眼神瞪視下,奪回童九歌。
「把這些拿走,你出去吧,然後不用再進來了。」將清洗過血污的乾淨帕子丟進同樣有血跡的水盆里,雲湘若回過頭,對候在一旁的童府婢女說道。
這裡是童府最上等舒適的客房。
先不說童九歌被折磨得太慘,被救出來後身子虛弱仍未蘇醒,為了幫他出一口從小到大都宣洩不出來的惡氣,她決定「暫時」住在這裡,對童府上下頤指氣使,要他們給他用上一切最好的東西。
「可是……」主子有吩咐,這位姑娘是西斐使節,手中更握有國君聖諭,不可怠慢,婢女很伶俐,想要親眼看到這位姑娘把心上人……就是他們家那位姥姥不愛、爺爺不疼,放府里也沒幾個人關照的挂名二少爺服侍得妥妥噹噹,深怕她忘卻給二少爺使用從主子那兒討來的上好傷葯,連忙恭敬遞上。
「多事。把東西放下,給我出去。」雲湘若不領情,連看都沒看就丟出一句不帶半點感情的冷言冷語,驅趕婢女離開。
等婢女終於識相地離開,她才轉回來為童九歌拉上被子,以免染上風寒,哪料到才剛摸上錦被還來不及往上拉,手腕就被人緊緊握住。
「你……」童九歌在抓住她的同時睜開了雙眼,本來疲憊的意識只認知到站在床邊的是名女子,直到那張熟悉的面容清晰地映落在深黑眼瞳,他忍不住瞪大了雙眼,「若若?!」
「你醒了啊。」很好很好,還知道她是誰,看來沒有傷得很嚴重,剛才幫他處理的是些如同秋煌所說,被他的壞心大哥因嫉恨發泄的鞭傷刀傷而已。雲湘若另一隻沒被捉住的小手趕緊摸上心口,輕拍著要自己好好放心。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不是叫你待著別出來……不對,你不可能——娘的……」對她的記憶還停留在猛虎寨那時,伴隨著猛然起身,引發身上傷口疼痛,童九歌忍不住低聲咒罵。
「你先別動,乖乖躺著讓我幫你上藥,還有你既然醒了就把葯吃了。」
趁他被疼痛折磨得鬆了手,雲湘若自袖中取出兩個一大一小的瓶子,同樣是祭師的傑作,臨行前由秋煌塞給她,聽說效果比晾在一旁的什麼鬼大樂傷葯要好上太多,不過必須一同使用。雲湘若先打開大瓶的瓶塞,倒了一大坨氣味芬芳的白色藥膏在白嫩手心裡,反手就甩上童九歌傷痕纍纍的胸膛。
他身上新傷舊痕一大堆,她懶得去仔細區分,隨便塗塗抹抹把眼所能及的全部塗完整,自認沒有對他動手動腳大吃豆腐,塗完胸膛還不夠,她當即以命令病人乖乖聽話的語氣道:「你轉身側躺著,我要塗你背後。」
他好配合,是無法瞬時做出反應的沉默配合,更是怔忡著無法分辨眼前的她是真是假,好不容易等到她摸完摸透,摸他的身子摸到心滿意足,疑問和駭然再也也忍耐不住,急急自口中迸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才說了一句話……不對,頂多半句,後面的都來不及說出來,就眼睜睜看著她打開小瓶瓶蓋、倒出一顆深褐色藥丸塞進自己嘴裡,跟著俯身吻上他。
強烈苦澀味道瞬間溢滿口中,牙關遭到粉舌的入侵,但是藥丸一旦被推送過來它就趕緊退出,連情意深深的曖昧嬉戲都不曾給予就已經離開了他,只有粉潤柔軟得宛如花瓣一樣的唇仍貼著他的,一張一合地輕吐著不大合時宜的字句:「把葯吞掉,人家說傷葯和丹藥要一塊兒用才有效。」
「你到底……」他深吸口氣,狠吐一句欲言又止,在聽話吞下藥丸之後。
不能怪他過於震驚,直到現在,他仍懷疑自己在做夢,一個出現在白晝的荒誕夢境,一個也許下一刻就會將他扯回殘酷的可怕美夢。
為此他不敢給予多一分信任,不想將許多天來的思念輕易傾訴,寧可跟她大眼瞪小眼,最好能被他瞪到自動消失,像煙一樣,瞬間煙消雲散,連半點殘渣都不會留下。
可是這個美夢……惡夢,太強大了,在他面前眨著比湖水還要澄澈,比晶石還要燦亮的眸,全然沒有要消失的意思。
他很懊惱,想伸手抓住那具曾在他身下哆嗦著承歡嬌吟無數次的纖弱身軀搖搖搖,窩囊的懇求它的主人不要對他施以這樣殘酷的重刑。
就在這時,絕美惡夢展露嬌美若牡丹的笑靨,「你人還在樂國童府,不過跟之前你那個混蛋大哥拿來關你的簡陋刑房不同,這裡是全童府最好最舒適的客房。」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在哪裡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她。
「我叫雲湘若,是西斐侍中。」他們之間有太亂太多摻雜其中,一時間講不清楚,她決定從自己的身分說起。
或許是她的話太具衝擊性,童九歌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過了良久,原本與她對瞪的黑眸瞪得更大,以苦澀意味深濃的嗓做著詢問:「你恢復記憶了?」
除了她恢復記憶,他想不到出於何種原因她能流暢說出自己的身分與名字。
而且,侍中?
那是什麼身分?剛才是身上的鞭傷刀傷在痛,現在換成頭在痛,是很想一拳揍暈自己,不用再思考初次見面幾乎剝光別國侍中的財物衣物,後來又與人家做盡難以描述之事的苦惱疼痛。
「對,我全都想起來了。那天我去了宣城郊外的山上,遇上一位路過的紫衣姑娘,當時她以為我站在崖邊是想跳崖自盡,匆匆跑來想要阻止,卻不小心把我撞了下去,下面就是溪流,我不懂泅水,落入水裡時,可能因衝擊力過大暈了過去,只能隨著溪水載浮載沉,後來就遇上你了。」
事隔多時再回想起來,雲湘若對那名紫衣姑娘心存感激,並感嘆自己的好運氣,幸好是落入溪里,不是直接摔到岸邊的地上血肉模糊,或是腦袋撞上尖銳石頭壯烈凄慘一命嗚呼。
「你是侍中?」童九歌不死心,想著要再確認一遍。
普通人路過河灘溪流,只可能撈到破爛瓦罐、枯木樹枝,像他這樣撿到個侍中簡直是千古奇閏,他心裡滿是想要捂臉呻吟的無力感。
「我是啊。」雲湘若揚起衣袖,讓茜紅衣料上那隻以淺金綉線綉上的鳳凰朝著他的方向,那隻鎏金色澤般的眼睛彷佛充滿靈氣,真誠又毫無畏懼,直勾勾地盯著他。
「在我們西斐,但凡四品以上的官員都會配上鳳綉一隻,之前你不知道,把我的衣裳拿去當掉,還把我帶進山寨,這不怪你,也多虧你將衣服贖回時引起別人注意去報了官,在打探我下落的人循著衣服的線索找到了我,我才能這麼快跑來搶回你。」
祭師的事暫且省略不說,那會是個很漫長的話題,他和她之間現在根本不需要那些。
「所以,你為什麼要來?」他又問了一遍,字句跟之前不同,但意義明顯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