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四個月零十天

六年四個月零十天

我不是沒見過刀的人,當初小東拿著一把西瓜大砍把七個人砍得血流成河我也見過,可我還是傻了。這回比見小東砍人那回還害怕,也許是因為那回有劉海波在我身邊兒?誰知道了。那王燕拿的那可是開了刃的世界有名鋒利的刀啊,她架在自個兒脖子上,那不是假的,血都出來了。不讓我結婚?我跟劉海波結婚又跟她有關係了?哪兒跟哪兒啊?幹嘛不讓我結婚啊?

「燕子,你…你幹嘛?你把刀放下,那玩意兒傷人。」

「你答應我不結婚,我就放下,不然我就死給你看!」她堅定不移地說著,刀刃又往皮膚里探了一點。

我可真是被嚇壞了,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啊?這什麼跟什麼呀?是不是美國人治病治出毛病來了?怎麼連命都不要了?「行,行,我不結婚,你把刀放下。」

「荊盈,我是為你好,真的,你看你擱宋樂天身上得著什麼了?這劉海波對你好也是一時的,荊盈,你不能毀了自個兒啊。」王燕自顧自念叨著,沒有把刀放下的意思。

「燕子,咱有什麼話都好說,你看我都答應你不結婚了,你幹嘛還這樣兒啊。」我想起來電視劇里勸那些要自殺的人都這麼勸的,先滿足他們的要求再說。這會兒我深信不疑王燕讓美國佬兒給折騰出毛病來了,更加心疼她起來。

「你騙我!你肯定騙我!等我把刀放下了,你就又嫁給劉海波了!」

我心裡一緊,「燕子,咱倆認識多少年了?」

「六年四個月零十天。」王燕輕輕地說著,那表情那語氣讓我在一瞬間想起了離我而去的宋樂天。

我本遲鈍,可王燕這句話還是對我產生了驚人的效果――您知道我這時候是什麼感覺么?我就感覺一陣寒氣順著我的脊梁骨直奔腦門兒。我也不知道怎的,就想起來《霸王別姬》裡邊兒程蝶衣的一句台詞,「師兄,我要跟你唱一輩子戲,我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個時辰都不是一輩子!」

我當時手也哆嗦了,聲音也打顫兒了,我覺著我們家那有暖氣的屋子比外頭零下二十幾度的天還冷,奶奶的,剛才進屋幹嘛把大衣脫了啊?

說心裡話,我不是對同性愛有偏見,《北京故事》我看完也感動得嘩嘩地,大學里也不是沒有這樣兒的事兒,我知道了照樣和那女孩是挺好的朋友,連我最喜歡的歌手都是同性戀者――張國榮。可這事兒發生在自己個兒身上,我真覺得冷。此時此刻,我希望來場地震什麼的把我救出去,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辦好了。

「我記錯了么?」王燕問了我一句。

「沒…沒有。」我說,「你把刀放下,告訴我你在美國都幹什麼了。」我幾乎是在一瞬間冷靜下來的,這會兒我不僅不恨她,而且又變得像大學時代那樣珍惜關心她了,因為我總覺得這一切的背後有著什麼故事,我想也只有我能夠幫她了。「我說了我不結婚,我不騙你,六年多我騙過你沒有?」

聽我這麼說,王燕終於放下了那把刀,我一把搶過來塞進柜子里,拉王燕坐下,「他們怎麼給你治病啊?」我把王燕的手臂拉過來的時候,她的毛衣又順著胳膊滑了下去,我看到的不僅僅是細細的胳臂,還有胳臂上密密麻麻的針孔,「燕子!他們一天給你打多少針吶?!」

海王燕自己把袖子拉下來,笑了,笑得我頭皮直發麻,「你還是關心我的,是吧?」

「當然。」

「那你聽我的,別結婚,男人都不好,真的。」

「燕子,你告訴我你的病怎麼樣了,他們都怎麼給你治病啊?」

王燕根本不理我,只是拉著我的手跟我說一句話,「別結婚,荊盈,千萬別結婚。」

我嚇壞了,唯一一個念頭就是:趕緊給劉海波打電話。這會兒我才覺得劉海波對我真重要,我害怕的時候就想起來他的肩膀,有他在身邊,我就不會那麼驚恐無助了。可王燕死死拉著我的手,眼神空洞地看著我,就跟我說同一句話,我也動彈不了,我急死了。這功夫我媽喊我收拾桌子,我趕緊跟王燕說:「燕子,你讓我出去一趟,我媽喊我了。」

「那你還回來么?」

「我回來啊,你等著我,我媽喊我了,等會兒咱吃飯,等著我啊。」我好不容易哄著王燕放開了我的手,帶上房間的門衝到客廳抄起電話就撥了劉海波的號碼。「海波兒,你趕緊過來,快過來,你給羅濤打電話,讓他跟劉星能多快上東北來就多快,你跟羅濤說,王燕兒在我家。」

「劉星誰啊?你怎麼了?」

「你別管了,快點兒吧。」劉海波聽我語氣里除了著急還是著急,那邊兒也坐不住了,拿著手機一邊兒穿衣服一邊兒跟我說話,讓我別著急等他過來再說云云。「你趕緊給羅濤打電話吧,先掛了吧。」說著我掛了電話,回頭看看我房間的門,還關著,鬆了一口氣。

我爸我媽絲毫沒覺出氣氛的不對,叫上我跟王燕一起吃飯,碗筷剛擺好,劉海波就按門鈴了。我這時候看見劉海波,真跟看見救星似的,我拉著他的手讓他進門,小聲跟他說:「等會兒再說,你先別言語。」之後給他拿碗拿筷子,我媽我爸看見他都挺高興,唯獨王燕橫起了眼睛。

劉海波看見王燕,顯然也嚇了一跳,他肯定沒想到從前那個美得仙女兒一樣的女孩會變成這樣。我沒敢跟劉海波坐在一起,我怕王燕又自殺,只說我不知道劉海波忽然來,挺意外的。

我媽我爸不知道情況,直問我上北京參加老三的婚禮怎麼樣,王燕一聽就放下碗,「老三結婚了?」

我一聽,完了,王燕反對所有女孩結婚,不單是反對我。看她那眼神,老三要是在場,她也能像剛才勸我似的把老三嚇一跳。

「啊…是啊,我剛從北京回來,學校還那樣兒,蓋了一幢新樓……」我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劉海波一句話沒插,只和我爸談論最近的國家大事,和我媽說這幾天的天氣變化。劉海波真是太了解我了,他就是知道我在什麼時候需要什麼樣的幫助。

「你知道張國榮的男朋友叫什麼么?」王燕端著飯碗,忽然問出這麼一句話。

沒等我回答,我媽就說:「張國榮不是男的么?」

「媽,演藝圈兒的事兒你哪兒能都知道啊!」我趕緊把我媽攔住,「姓唐,叫什麼不知道。」

「唐鶴德。」王燕說。

我忽然很感動。我不是個盲目追星的人,可我始終如一地覺得,「風華絕代」這四個字,只有張國榮配得。始終記得他在《霸王別姬》中說:「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是啊,那本來就是他。如果他沒有把唐唐講出來,我還真就不知道什麼叫相濡以沫,真就不知道什麼叫兩情相悅。多少人唾棄他罵他,只因為他沾上了中國人所不齒的一個詞――同性戀。

我不是為了張國榮才接受同性戀的,那是因為我一直覺得,愛情無須分性別,只是張國榮讓我把這個概念更深刻地理解罷了。

「你知道他們感情很好么?」王燕又問我。

「她怎麼不知道!她最喜歡張國榮了。」劉海波第一次插嘴,因為他發現我在發愣。

王燕第一次對劉海波有了笑容,那笑容楚楚可憐,我這輩子頭一回體會那笑容也是可以瘦弱的,此時此刻,王燕的笑容便是瘦弱得不堪一擊,瘦弱得讓人揪心。

「那,你沒有瞧不起同性戀咯?」她接著問。

劉海波一個激靈,似乎在那一刻明白了什麼,於是他驚恐萬狀地望著我,我無從回答。

這時候我媽又說話了:「要我說,就沒啥同性不同性的,我瞅張國榮那孩子不錯,小伙兒長得多招人疼吶!」

我爸吃完了飯,放下筷子,「人孩子說話你別老跟著摻和啦,咱倆進屋看電視去吧,中央八台重演《雍正王朝》了。」我爸把我媽拉進了屋,我沒來得及告訴我媽,張國榮不是孩子,張國榮只比她小五歲。

「不,我沒有瞧不起,」我定了定神,說:「你知道咱學校外語系的李亞吧?我跟她是不是好朋友?她就喜歡上一個女孩子。」王燕驚喜地拉住我的手,我沒有躲開。「燕子,我告訴你,你說男人都不好,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海波兒他是好男人,你要是不相信,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證明給你看,我不會瞧不起同性戀,永遠都不會,可我喜歡的不是女孩子,我喜歡的人是劉海波,我要嫁給他。」我極少極少這麼語氣嚴肅信誓旦旦地說話,而且我說這番話是冒了極大的風險的――我要冒著王燕再次拿了某種利器自殺的風險,我還要冒著以後的一輩子不能全心全意對待劉海波的風險。我用的是「喜歡」而不是「愛」,所以我沒有撒謊。

我看得出王燕因為我這一段話受了相當的刺激,我也看得出劉海波因為我這一段話受了相當的感動。劉海波是個容易滿足的人,他聽見我說「一輩子」,就死心塌地地對我放心了,什麼宋樂天,全忘了。

「你答應我不結婚的,你騙我!!你騙我!」王燕忽然發起顛來,多虧我早有準備,在思考她為何如此之前一把拉住她把她按在椅子上,「你騙我!騙我!!!」忽然我按不住她

了,她開始拚命地發抖,拚命地掙扎,倒在地上蜷成一團,痛苦地拉扯著自己的衣服,牙齒格格作響,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我看不懂也看不清楚的慾望。

在數次想要把王燕扶起來的嘗試無效后,我只有不停地喊:「王燕兒,燕子,你怎麼了?怎麼了啊?」我實在被王燕的樣子驚得心裡發冷,她那樣子實在實在是太可怕了,活象千萬條蟲在她身體里一般,我從未見過一個人這麼痛苦過。我爸我媽聞聲走出門來,也被眼前的情景嚇得說不出話。

劉海波,這時候只有劉海波了。劉海波拿起電話,撥了三個號碼,我聽見他說:「麻煩你,請問戒毒所的電話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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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著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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