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第六章(4)
「為什麼?」小莉用姑娘特有的目光明朗地看著李向南:「不為什麼。」李向南心中微微一動,有些微妙而敏感的意識。他長者般地笑了:「矛盾。」他說,完全變成縣委書記的口吻。「我從來就不管矛盾不矛盾。」李向南又看了小莉一眼,這是一個他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姑娘。他們走到了這條街的盡頭。這裡立著一個小小的城門樓,是明朝留下的建築。城門樓上有三間紅漆花格木門的小房子,城樓的樓梯口旁掛著個白地黑字的木牌:古陵縣群眾來信來訪接待站。過了城門洞,前面不遠就該是喧鬧囂雜的自由集市了。但是,一過城門洞,他們就走不動了。這裡熙熙攘攘擠滿了人。「告訴你了,這事情去找司法部門,找公社嘛。」城門樓上站著一個高胖魁梧、滿臉黑胡茬的幹部,正在朝下盡量剋制著不耐煩大聲嚷道,「你們大伙兒解散。聽見沒有?我命令你們解散。這不是看熱鬧的地方!」是縣委組織部長羅德魁。一個臉色憔悴的婦女背著孩子從城門樓側梯上心有不甘地一步步扶著牆走下來,走兩步又仰頭向上央告著。城門樓下是圍觀的人。根據李向南的指示,接待站每天早晨六點半開始接待。羅德魁今天在這兒值班。「怎麼回事啊?」李向南走進圍觀的人群。周圍有人認出是縣委書記,都竊竊私語著很快靜下來。小莉也鎖上車擠進了人群。那位婦女抬眼看了看向她問話的人,眼淚就要往下落。「她說她丈夫幾年前抓住了偷倉庫糧食的大隊長的兄弟,反被誣陷為盜賊,吊打一夜逼死了。」羅德魁在城門樓上大聲說。李向南望了望城門樓,又問這位農村婦女:「是這樣嗎?」婦女點著頭:「他們打了他一夜,又逼他,又……」李向南和善地伸手打斷了她的話:「你先不用詳細說。你告訴我,這幾年你上訪幾次了?」「連這次有五十次了。」「你是哪個村的,離這兒多少里地?」「馬家嶺的,離這兒八十里地。」李向南目光凝視地點點頭:「你家還有什麼人嗎?」「就我們娘倆。」「縣委過去對你的上訪批示過嗎?」「嗯。」「為什麼沒解決?被誰卡住了?」婦女猶豫地看看李向南。「不敢說?怕?」李向南耐心地開導她,「你要告兇手,可有人保兇手,是吧?你不敢說怎麼行呢?有縣委給你做主,不用怕。」「……」「那你丈夫的冤,永遠也申不了啦。」「不,我要找李青天。」「李青天沒有,李書記有一個。」「我就要找李書記。」「我就是。」「你就是?」婦女愣怔了一會兒,張嘴開始急急說道,「公社副書記是他大舅。他們……」「你先告訴我,那個副書記叫什麼?」「馬二定。」「你來縣裡上訪,來回一百六十里地,是走著?……當天回不去,吃住在哪兒?」婦女滿臉凄苦地搖了搖頭,又把孩子往上背了背。「好,過三天,我們和有關部門一起調查清楚了,給你解決結果。好不好?你再等一等,吃住的地方,我們請接待站的同志替你安排一下。」「真有著落了?」婦女聲音喑啞,乾澀的眼睛里湧出兩顆渾濁的淚珠。「我代表縣委告訴你,不能再叫你上訪第五十一次了。」李向南說著上了城門樓,小莉也跟了上去。她對這個新來的縣委書記越來越感興趣。「李書記,她上訪了幾年,拿不出人證物證。你今天怎麼能一下就肯定她確實冤枉呢?」羅德魁直挺挺地站在那裡,迎著李向南很不滿地說道。李向南陰沉地打量了這位組織部長一下。這個從部隊轉業下來的政工幹部,從一開始就抵制李向南在幹部上的調整,特別是對李向南提拔了兩個大學生當農機廠、水泥廠的廠長尤其不滿,也可以算是「反對派」吧。「一個婦女背著孩子,來回步行一百六十里路,上訪五十次,近一萬里路,沒冤枉,她能這樣做嗎?」他帶著批評口吻一句一句慢慢說道,「孤兒寡婦,如果不是事實,她會誣陷別人嗎?這是個常識,常情。」「常識,常情,可法律要人證物證。」「那就靠我們去調查了。」「這應該是公檢法的事。」「公檢法的工作常常受地方上各種因素的干擾,我們要幫助去排除。」「幾年都沒解決的事,三天就能解決了?你以縣委名義應承人家,這不是鬧被動嗎?」李向南火了,他看著羅德魁問道:「你到過農村嗎?」羅德魁愣住了,不知是什麼意思。「你知道不知道,像這樣的案子,案情從來是最簡單的。複雜是複雜在權勢的庇護。把這層一打破,不用三天就搞清楚。你相信嗎?」「我……不相信。」「要不要我這個縣委書記給你立軍令狀?」李向南冒火道,「我可以叫你相信。」羅德魁不吭聲了。李向南拿起桌上的電話:「要縣委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