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第七章(2)
「這是向南貼的?」顧榮一抬頭,看見縣委書記辦公室門上的對聯,臉色有些難看。特別是第一副對聯,白紙黑字,刺得他有些悻惱。「是。」康樂答道,他觀察著顧榮臉色陡然變陰,覺得很有意思。顧榮鼻孔里無聲地哼了一下,轉身要走。「這一條,得道多助,是小胡一早情緒老大送來的。」康樂這才來得及把話又補充上。顧榮站住,立刻反應過來,想見到這裡的一切,臉色又變了過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看你清醒不清醒?他重新抬頭端詳這副對聯,眼前浮現出小胡那針對李向南的充滿敵意的目光。「這像什麼樣子?」他皺著眉頭說,「一個幹部,跑到縣委書記門口來貼這樣的白對子,簡直不成體統。」「向南讓貼的。」「誰讓貼也不行,對領導有意見可以提,搞這些名堂幹什麼?你通知胡小光,自己貼的自己來撕了。撕完了,準備做檢查……豈有此理。」顧榮一瞬間感到這件事是個可以大做一下文章的政治題目。藉此,可以大大激化胡小光及一批幹部對李向南的敵對情緒。許多重要的時機都是這樣憑經驗在瞬間抓住的。抓住一個具體時機,勝過幾大篇苦思冥想。「這是向南自己親手貼上的。」康樂卻又添上一句。「向南自己貼的?」「是,」康樂看著顧榮的表情說明道,「向南說他很喜歡這副對子,自己把它貼上了。他還嫌不夠,又添了這一副。」顧榮不自然地點點頭。鬧了半天,是這麼回事。他又瞥了一下那副對聯:求通民情,願聞己過,看你開明不開明?這又像是針對他一樣刺眼了。「顧書記,你早晨也轉轉?」康樂換了話題。什麼叫早晨「也」轉轉?他顧榮還要跟著李向南學嗎?但是,顧榮並沒有流露什麼。他沉穩地點點頭:「我這是多年老習慣啰,古陵的縣委書記來了去,去了來,換了多少任,我這副書記就多少年還在古陵街上轉。」他說著略挺起肚子風趣地笑了。對這個李向南親手提拔的年輕人,他也要盡量籠絡。從對方營壘中挖出一個勝過己方十個。再說,康樂和李向南又能有多深關係?年輕人和年輕人其實常常是最難處的,這是自己有過的經驗。「您是老古陵了。」康樂也笑道。「是啊。」顧榮隨手翻了翻康樂雙手抱的書刊,「……《經濟戰略學》,《中國經濟問題研究》。這是雜誌,《經濟動態》,《中國社會科學》……你這是鬧什麼呢?」他關心地問。「這些書是向南讓我幫他找來看的。」「大知識分子啊。」顧榮淡淡地嘆道,然後和善地擺擺手,轉身走了。他見不得李向南這一套。來古陵沒兩天,要這書,要那報,沒有就讓訂,到地區到大學去找。就是當省委書記吧,也不一定要擺這個譜。他出了縣委的青磚圍牆大院,到了街上。快七點了,商店飯館都在紛紛準備開門。清真小吃店裡的豆腐腦、油炸糕滿街飄香,隔著窗戶,可以看見穿著白褂子的廚師在晃來晃去地忙碌。一條黑狗響著脖鈴,搖著帶白尖的尾巴從街上跑過。人們照例和他尊敬地打招呼。「顧書記。」「顧縣長。」他也含笑點點頭,擺擺手。精神操開始了,他稍稍變得愉快溫和。但是,他頭腦中還縈繞著古陵縣的政治局勢。在今天的提意見大會上,李向南會怎麼樣呢?「顧縣長,您也轉啊?」迎面打招呼的是中學校的一個數學老師,「李書記剛轉過去,您又轉過來。你們當領導的都願意早晨轉轉,體察民情吧?」顧榮點點頭,擦肩過去了。原來,這位老師的「你也轉轉」,也是指他在李向南之後。難道不是他在古陵每天早晨轉了多少年嗎?怎麼現在倒成了「也」轉轉啦?看來今天又要和李向南碰上。不碰上是不可能的。一個古陵縣城太小了,容不下他們兩個人。他不願意和李向南相碰。難道自己憷他嗎?不,他不會這樣承認。他不憷任何人。他什麼都經過,什麼都能應付。他和什麼樣的對手沒交過手?會敗在這個年輕人手裡?李向南的情況他是知道的。北京學生,在農村當過幾年生產隊長,後來被調到省調研室。1977年考上大學,畢業后又回到省委,這次被任命為縣委書記。就這麼點經歷,他能老練到哪兒去?再說,他和李向南還有一層特殊關係。解放戰爭剛開始,李向南的父親曾在包括古陵及周圍幾個縣在內的特區擔任黨委書記,那時,顧榮給他當文書。說起來他是李向南的叔叔輩。憑這點,他不是更能掌握住他嗎?兩個星期來的事情說明自己的估計太不充分,始終不充分。這十幾天的事情,現在回顧,簡直難以想象。他沒有時間往回想。小莉剛回來,怎麼也和李向南跑到一起了?姑娘在這個年齡是最容易被迷惑的。年輕的縣委書記是很有政治謀略的。看來,他又在小莉這個特殊的棋子上運用手腕。他今天必須碰見李向南。他也果真碰見了李向南。在城門樓下的人群中,在城門樓上的接待站辦公室里,他看到了李向南那贏取民心的表演,看到了他收拾幹部的耍威風。現在,他要和自己在大會講話前「交換意見」。「會上談是會上談,有些話呢,是該在會下談的。」李向南站在城門樓上望了望遠處,對顧榮尊重地說道。小莉離開幾步倚著門看著兩人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