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第十六章(3)
「你們是指誰?」庄文伊也有些激動起來。「好了,大家不要太激動。」李向南坐在長桌的一端,舉了一下手中的鉛筆笑著說,「都是為了把農業搞好。理解問題、看待問題上有分歧是正常的。但不要涉及同志間的關係。我倒希望你們能在觀點上進一步深入地談談,爭論爭論。」兩個人都不說了。「我說兩句。」一直與李向南面對面坐在長桌另一端的小胡這時打破了沉默。他咬了咬嘴唇,目光落在眼前的桌子上,很不自然地靜默了一會兒,「為什麼一談問題就要涉及到同志間的關係?為什麼古陵會出現這種不正常?」非同尋常的話語與非同尋常的聲調,使氣氛一下子緊張了。「小胡,和今天開會內容無關的事等會下再說。」康樂勸阻道。「討論不是差不多了嗎,我提點意見不行?」「那也是在會下談為好嘛。」「在會上說,當著大家的面,有什麼不可以?」「你這可有點像搞突然襲擊啊。」康樂依然笑著說。「什麼叫突然襲擊,提意見還要節目預告嗎?」小胡一下子惱了,他轉向李向南道,「書記,我能不能說?」那氣勢頗有不讓說站起來就走的勁頭。「說吧。」李向南慢慢轉著手中的六棱鉛筆,很寬和地看著小胡,「看來你是有準備的。但最好丟開你的準備,放開說,越坦率越好,不要有任何顧慮。」由於出乎意料,小胡的目光在眼鏡片後面遲疑地閃爍了一下,但立刻又變得堅決了,「我只要提七個為什麼。」他說,振振有辭地把一個又一個「為什麼」拋了出來:「第一,為什麼要全盤否定古陵縣以前的工作?第二,為什麼不信任本地區的幹部?第三,為什麼不尊重老同志?第四,為什麼下車伊始哇啦哇啦?第五,為什麼獨斷專行一個人說了算?第六,為什麼搞團團伙伙?第七,為什麼不尊重其他同志的實際工作經驗?」他每說完一個「為什麼」,都有意停頓一下,以加重語氣,「最後,當領導的應該想一想,為什麼現在幹部對你有這樣大的意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要說的完了。」他合上筆記本,站起身,拉開椅子就往外走。「噯,」康樂站起來,伸手指著他,帶點開玩笑地批評道,「你這是什麼態度?」「我的態度一點不過分。」小胡從牆上摘下雨衣,呼塌一拉門,走了。辦公室頓時一片難堪的沉寂。「這是鬧什麼情緒。」康樂無奈地一聳肩,搖著頭坐下了。他用這種大大咧咧的態度幫助李向南化解難堪的氣氛。「大家接著討論吧。小胡,我到會下再個別找他談。」李向南說道。討論會一結束,人們剛一散,庄文伊就剋制不住了:「這不是人家跳出來了。你越遷就,他們就越頑固。」辦公室只有李向南、康樂和他三個人。「那你說怎麼辦?」李向南拈著一支香煙,思索地看著他問道。「不要這兒動一下,那兒停一下,要全面推開。全局不動,一切局部改革都改不動。」「可不管什麼改革也是從局部開始的呀。」「你總得有全局的決心。」「決心當然有。」「我看不一定。」庄文伊說著欠起身,隔著桌子拿過李向南面前的火柴,嚓地為自己點著了煙,「向南,我說話不客氣,你也是決心不徹底,一邊搞改革,一邊又怕得罪那伙人,老是顧慮某些幹部中的保守情緒。」「改革,總要考慮多方面情況,總要估計力量對比。」「老百姓都是擁護改革的,這就是最根本的力量。你只要大膽改革,老百姓得了利,就會堅決支持你。」「你接著往下說。」李向南蹙著眉說。「我覺得現在要搞好改革,主要是幾條:一條,堅決果斷,不要拖拉;二條,用經濟手段取代行政手段,大膽精簡機構,裁汰冗員,用專業化、知識化、年輕化淘汰一大批庸吏。工廠也要搞定員編製,精簡工人,提高勞動生產率;第三條,大抓智力投資,我同意你抓教育這一條,要捨得花錢;第四條,加強法制。再一條,內外開放,要開夠,大膽引進外資。至於搞農業,關鍵一條要有大農業、大食物觀點,不說別的,光渤海大概就有幾億畝水面吧,假如一畝能產到五十斤魚,光這幾十億斤魚,就能摺合多少糧食。」「說假如有什麼意義?怎麼就叫一畝海面產出五十斤魚來了?老兄,那是一句話說著玩的?」康樂忍不住插話道。「那些具體問題都好辦,關鍵在於敢不敢大膽改革。」「正好相反,恰恰是很多具體問題難辦。」李向南眼裡露出深思熟慮的神情,「你說工廠搞定編,提高勞動生產率,那多餘的工人到哪兒去?普遍就業這個壓力就牽制著你搞定編。中國的事情就是這樣相互制約的。你要鬧出一千萬人失業,不要說改革,連政局都不穩了。」「多餘的人可以搞勞動力輸出嘛,到歐亞非各國去包攬施工,修鐵路,搞基建,都可以幹嘛。」「那也得一步步來,沒那麼簡單。」「真理從來是簡單的。」庄文伊扶了一下眼鏡固執地辯論道,「現在,許多問題都是人為把它複雜化了。又要改革,又要顧及一套臃腫體制。就像你吧,明明是主張改革,可現在處在掌權的位置上,首先就要考慮自己的地位。左思右慮,和小胡、龍金生這樣的人費時間磨嘴皮子,被束縛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