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 喉第十二章(5)
突然有一天,洪澤來找呼延鵬,神情是少有的嚴肅,他說:「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到西藏阿里去,去把槐凝給背回來。」這句話對於呼延鵬來說真是不著邊際,他驚道:「槐凝去阿里了?」「是啊,她丈夫過世了以後,她……」「什麼?她丈夫過世了?」「我的天啊呼延鵬,拜託你醒一醒,就算是老婆走路無人賞識找不到合適自己的位置也還不是世界末日吧?你還是做新聞的呢,怎麼什麼事都不知道?!」望著一臉茫然和驚駭的呼延鵬,洪澤只能跟他從頭說起,他說早在他跟呼延鵬撞車之後去醫院的那一天,由於在醫院的大門口見到了槐凝,隨後洪澤就想辦法找到了槐凝丈夫的經治醫生,得知槐凝丈夫的病是一種腦血管動脈畸形的病症,發展到一定程度就會造成腦動脈破裂出血進入腦室直至昏迷和死亡,已經毫無治癒的希望,所謂的病情好轉只能說明情況更糟,惟一的解釋是最後的迴光返照。但這一切槐凝全然不知,依舊等待著奇迹出現。奇迹當然是不可能出現的,槐凝的丈夫死了,誰都知道他是一個優雅的迷人的疼愛妻兒的好男人,他們的孩子也還只有三歲。槐凝當然接受不了這一現實,由於報社有一項去西藏阿里採訪本地援藏幹部的工作和生活的任務,槐凝主動要求去完成這一集採訪攝影報道於一身的專題特寫,於是她飛去了四川,再從四川進藏。洪澤說,誰都以為槐凝是為了換一個環境,以便調整自己的心情,所以報社同意了她的要求。「但是我覺得,」洪澤沉默了片刻說「我覺得她這一去是不打算回來了。」呼延鵬只覺得脊背一陣發涼,他小心翼翼地說:「洪澤,你說這話有根據嗎?」「她丈夫過世以後,我幾乎每天都到她家去,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就是沒有也想陪陪她,你知道我跟她雖然不是太熟,但是以她當時的心態是沒有精力拒絕好心人的……」「你算什麼好心人,你是別有用心的人。」「就算我別有用心,始終如一地被一個女人吸引總沒有錯吧?」「你說吧,你怎麼知道她不打算回來?」「誰在這種季節進藏?而且是去阿里?這是明擺去送死的……再說臨走的那天晚上我去看她,她很晚才回來,說是去看一個朋友。那天我就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因為她整理出來的行李出人意料的少,而她家裡卻收拾得就像是有些人出國那樣,所有的東西都用白布單蓋上了,這是去出差嗎?這就是永生永世不再回來的無言寫照。」「可是我覺得槐凝是一個內心堅強的人,我不相信她會被一次人生變故打倒,至少她比我要堅強。」然而,說什麼都是言不及義的。槐凝已經去了拉薩,她一到了那裡便出現了嚴重的高原反應,在短暫的休整之後,她還是堅持跟著兵站的車隊前往阿里。洪澤在槐凝走後的每一天,都通過當地報紙的朋友了解槐凝的行蹤和近況,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在去往阿里的路上,在6300米的高度,車隊遇到了特大雪災,槐凝嚴重凍傷並且患上了肺氣腫。洪澤走了,他說他要立刻飛到成都準備進藏,他要把他愛的女人給背回來。屋裡重新恢復了寂靜,一種久違的情愫也重新回到了呼延鵬的心裡,在槐凝身上發生的事對他不是沒有震動的。他想,那天晚上,槐凝並不是如他所想來勸解他的,她一定是希望向他傾訴一點什麼,記得槐凝曾經說過,太過相愛的夫妻總有一天會發現他們各自的朋友其實早已少而又少,於是他們又會像失戀一樣地渴望友誼。可是他呢?他不但沒有問一問她丈夫的病情,還衝著她大喊大叫,以發泄自己心中壓抑多時的鬱悶,他臉上的那種拒一切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一定是讓槐凝無話可說的僅有的理由。這讓他深深地自責,他覺得他真是太不可救藥了。事實上,洪澤是一個人人都不覺得他好但人人又都羨慕他的人,可能就是因為他把極其沉悶的日子活出了滋味來吧。他真的是不顧一切地飛往西藏了。然而人生便是一系列的錯過,就在洪澤走後,戴曉明使出渾身解數,讓遠在阿里的槐凝被抬上了空軍為營救進藏部隊傷員而派去的直升機。槐凝終於沒有死在崑崙山脈,被送回了風調雨順的南方沿海城市。也就是說,其實呼延鵬比洪澤還先一步見到了槐凝,這實在有些不公平。病房是潔白安靜的,槐凝住在一個單間里,床頭柜上盛開著含露的鮮花,更襯出她臉色的蒼白以及嘴唇的毫無血色,她很瘦,人都脫相了,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同時還輸著液。槐凝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嚴重的凍傷使她被截去了兩節手指。她見到呼延鵬的時候看上去很平靜,是那種死後重生的平靜。倒是呼延鵬不知為何悲從中來,眼中有淚。也許因為他知道痛,便知道痛是怎樣的難以克服。但是他還是輕聲地說:「為什麼呢?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想不到的是槐凝的淚水突然奔涌而出,完全失去控制地恣意流淌,她閉上了眼睛,無盡的憂傷彷彿等待的就是這一道詢問的閘門。呼延鵬一時亂了方寸,因為他還從來沒有見過槐凝如此的無助和軟弱,她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那個枕戈待旦隨時準備出發的戰士,所以,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