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自然看出來了,」雲娘笑道:「我最初一見她,看那打扮,那模樣,竟把她認成了大嫂。」
湯玉瀚卻沒笑,只撫著她的頭道:「明明受了欺負,卻還不放在心上。」
雲娘笑道:「其實他們如何我是真不放在心上,我只要我們好。」
「我本來在衙門裡等得又急又氣,沒想到你倒這樣不在意。」所以他的心也就放下了。看著雲娘理東西,他跟著弄了起來,「若是再趕我走,再有什麽問我,我便真不管了。」
其實雲娘有了剛才的教訓,果真不敢再大包大攬,不用想都能知道,記帳的時候肯定會有許多東西不認得,許多字不會寫的,也就不再趕他了。
東西雖然不少,但有湯玉瀚幫忙,又有好幾個下人可用,還是很快就理好了。因是送湯玉瀚之物,多是些文房四寶、書籍、玩物、刀劍之類的,並不瑣碎。雲娘便將新做好的帳本拿起來看,心中頗有成就感。
先前在巡檢司時,她便想做了,但總有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完成,現在反倒一下子弄好了,便開心地道:「我原來每看了大牙行出貨進貨都記帳便羨慕,現在終於自己也會了,以後家裡的帳目就都在這上面,有什麽事情查著也方便。」
湯玉瀚想起來一事,將李嬤嬤叫來道:「我的那些產業,也要交給六奶奶管理,你讓紅裳明日便將帳本送來,以後有事只管問六奶奶,收益也都交給六奶奶。」
李嬤嬤遲疑了一下,卻又趕緊應了,「這都是應該的。」
雲娘便問:「紅裳是誰?」
李嬤嬤笑道:「正是我的女兒,從小在六爺房裡服侍的,後來指給了周家的三兒子,現在他們兩口子正負責打點六爺的產業。」
雲娘亦聽說李嬤嬤只生過一個女兒,女兒並不在府中。先前湯玉瀚在江南時,因六房沒事,她便在府外與女兒在一起過活。
她想既然是李嬤嬤的女兒,還幫著湯玉瀚打點產業,自然就是湯玉瀚的心腹了。雲娘便笑道:「明日讓紅裳進來,我也見個面。」
李嬤嬤點頭道:「原本聽了六爺大喜,早要來給奶奶請安的,只因奶奶剛進府,事情千頭萬緒的,不敢在這時來打擾。」
「原也不是什麽急的事,得了空再來。」雲娘這幾日果真也沒空,湯玉瀚能在家裡歇幾天,她自然是要陪著的。
記好了帳,便閑下來看那些東西,俱是好的,兩人商量著又挑了幾樣擺在屋子裡。先前芍藥苑雖然有各種裝飾,只是哪有他們倆商量著重新擺的好?架子上添了白玉擺件,牆上掛了一把寶劍,就連炕桌上也擺了個小桌屏,便將先前的生疏感減了不少,越發覺得這裡是他們的家了。
雲娘向李嬤嬤幾個擺手,「你們都去歇著吧。」自己在炕上一靠,「忙了這許久,果真累了,我要歇一歇。」
見湯玉瀚自然也要過來一起歇,雲娘便道:「你先不要過來,將外間架子上那本書拿來,我歪在這裡翻翻。」
在進京的路上,他們有一天下船買了幾本雜書,雲娘哪裡見過這些,一讀便十分喜歡,特別是一本《搜神記》,讀過了還捨不得收,沒事就翻上幾頁。
湯玉瀚知是那本,便過去拿,卻見書中夾著疊成同心方勝的紙條,正露出一半來。他心裡一動,將紙條拿出來,見上面寫著「玉瀚親啟」,打了開來,原來是一封簡訊——
玉瀚卿卿如晤:卿卿辛苦幫我整理帳冊,我請卿卿去花園散心,可好?
湯玉瀚看了不覺一笑,回過頭來,見雲娘已經穿得整整齊齊地站在門前。
她問道:「可好?」
「我就說你怎麽突然便說累了呢?」湯玉瀚笑問:「只是這信是什麽時候寫的,我怎麽不知道?」
「自然是不讓你知道的。」
說話間,湯玉瀚早已經拿了件披風過來給她穿上,「我也正想帶你去花園看看呢,我們家的花園在京城裡也是有名的。」
【第四十六章床頭生氣床尾和】
武定侯府的花園算起來已經歷經幾百年,本是先朝皇親修建,後來又經幾代武定侯不斷地修繕,山石花木,湖光水色、亭台樓閣無不兼備。
湯玉瀚道:「若論冬日賞雪,以祖父所在的聽雪軒為最盛,再就是梅花庵了,我們索性走遠些看梅花去!」
江南梅花甚多,冬日裡傲然而放,雲娘好一陣子沒賞梅了,便笑道:「倒要看看你家的梅花!」
她也不肯要轎子,與湯玉瀚穿過了大半個園子去梅花庵。
原來梅花庵在園子的盡頭,走了許久,轉過一道山崗,眼前突然一亮,數千株胭脂紅梅映著大雪,好不驚艷!
雲娘站住了腳,屏氣凝神看了半晌,方才嘆道:「梅花還是要有大雪襯著才好!」又拉著湯玉瀚,「我們再到近前看看吧。」
一場大雪後,梅花林中尚無人走過,又有風將很多雪吹了過來,積得比別處更深,亦未打掃,兩人走過去甚是艱難,但到了近前,見那胭脂色的紅梅一簇簇地綻放,上面的落雪依然還在,又有一股似有若無的暗香飄過,此情此景,似非凡世,兩人相偎著,默默欣賞著這寧靜的美好。
不想,突然聽到婉轉誦念的佛號,「阿彌陀佛!」
兩人回頭一看,原是兩個青衣小尼,「師傅聽到六爺六奶奶來了,說外面冷,請進來喝杯熱茶。」
原來這裡真有尼庵!雲娘隨湯玉瀚穿過梅林,又走了半里許方見梅林之中掩映著一座小庵,白牆紅瓦,十分精巧雅緻。
及到門前,已經有一位中年尼姑候著,殷殷地迎上來道:「六爺六奶奶好雅興!」
湯玉瀚拱手笑道:「多謝相邀。」又向雲娘道:「冷梅師傅是我們家的親眷,在此修行,論輩分我們應該叫表姊。」
雲娘聽湯玉瀚的語氣,竟與這冷梅師傅是極熟的,便上前福了一福,叫了聲,「表姊。」
那尼姑忙不迭地合掌還禮,「出家人四大皆空,早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了,不需再論這些。」遂迎了他們入庵內靜室,讓他們在兩個蒲團上坐了,自己也坐了一個,拿了扇子在小泥爐前親自烹茶。
雲娘見她烹茶時很入神,便暗自打量梅花庵,見處處都是梅花,牆上掛著梅花圖,屏風畫著梅花,面前的小几亦是梅花型的,就連冷梅的素白袍子上也綉著幾枝紅梅,又想到她的道號,便知她是個愛梅成癖的人。
一時茶沸了,便倒在兩個白玉杯里端給他們。
雲娘看那杯白如雪,又薄如紙,裡面盛著嫩綠的茶湯,幾片翻滾的葉芽,再嗅著那香氣,說不出的好聞,輕輕啜了一口,滿口生香,驚嘆贊道:「真是從沒吃過的好茶。」
不料冷梅卻瞧著雲娘笑問:「好在哪裡呢?」
雲娘瞧她竟是有考校之意,剛要答話,湯玉瀚卻搶先道——
「表姊這裡的茶定是大哥自宮裡新得的碧螺春,當然是闔府里最好的。」
冷梅臉上一紅,便道:「誰也比不過六爺聰明,正是皇上過年時賞太子的茶,表哥得了,知我最愛茶,便送了過來。」
雲娘聽了也道:「無怪是御賜之物,這茶吃起來又有茶香又有果香,還有花香,真正是與眾不同。」
她不過隨口一道,那冷梅卻又瞧了過來,「你竟吃了出來?我這茶是果園裡種的碧螺春,本就有果香和茶香,今天我又用梅花上掃落的雪烹茶,自然又添了花香,六爺其實也沒品出來,只是猜到的!」
湯玉瀚便道:「我原不知表姊在考我們,虧了雲娘機敏,沒有被難住。」
冷梅便也笑了,「我拿了最好的茶請你們喝,自然不想明珠暗投的。」又笑對雲娘,「不知道六奶奶平日喜歡吃什麽茶?」
她雖然一直言笑晏晏,但云娘豈能察覺不出她的神態變化,先前冷梅分明是瞧不起自己的,但現在又以為自己是茶道中的高人。其實雲娘不大懂茶,只是她五官靈敏,最會品味,茶飯做得好也是得益於此。
她淡笑道:「我平日不大喜歡吃茶的,只是用淡竹葉尖泡了水喝,倒覺得十分清香。」
「淡竹葉尖?」冷梅點頭道:「我也曾聽人說過,只是倒無緣一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