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蕙蓮答道:「應該是回房了。」
雲娘帶著她到廚房看了看,見正在烤羊,是按夷人的方法做的,便笑,「備這宴時原想既然是故友,定是從京城來的,所以想他們嘗嘗夷人風味,不想客人也正是夷人首領。」
蕙蓮笑了,「這樣倒也貼切。」
雲娘又看了旁的菜道:「你挑些清淡的酒菜給馮大人送過去。」
看著蕙蓮答應著走了,雲娘方回了宴上,先悄悄瞄一眼湯玉瀚,見他將自己新做的玉色箭袖八團雲紋袍穿得格外英武俊俏,又自覺為他選的玉帶也好,特別配他身上的衣物,且又系了那把鑲金嵌寶石的腰刀,十分合宜。
再見他端正地坐在正中最寬大的榻上,臉上板著,一絲笑影也沒有,幾乎覺得方才那個賴皮的人不是他了。
只是卻也放下心來,如此模樣,不會有人想到剛剛的事。
再環視一圈,大夥依舊吃酒看戲,她便悄悄在湯玉瀚身邊坐下。
沒一會兒功夫,手便被他在袖子下面握住了,輕輕地把玩著,彷佛提醒她剛剛的人正是他,一點也沒錯,表面上一本正經的,其實心裡壞著呢。
這一場戲一直從午後唱到午夜,雲娘見木枮兒等人意猶未盡,卻知道戲子們已經極累,便停了戲,只道:「夜深了,總要睡覺,明日再請戲班來唱。」
說著她讓人拿出二十兩銀子打賞,鄧夫人等也紛紛賞了銀子。
不料,木枮兒也從脖子上摘下來一串松石,說了幾句,令他的隨從將那價值不菲的東西送給了班主。
他的隨從高聲道:「唱得好!我們頭領十分喜歡!」
一時宴散,自有襄平城驛丞將木枮兒等人接走,雲娘隨湯玉瀚送到門前,回來便笑,「真沒想到,夷人竟然也喜歡看戲。」
「夷人也是人,喜歡好的東西不是很正常嗎?」湯玉瀚又贊她,「我正想讓他們見些天朝的好東西,夫人安排這齣戲,恰到好處。」
「請這戲班子也不過是湊巧的事,」雲娘與湯玉瀚進了房,一面幫他換了衣裳一面又問:「我見木枮兒雖然與你談笑風生,但眉眼間頗有鬱結之色,可是有什麽不情願的?」
湯玉瀚笑道:「他是被我擄來的,自然不情不願。」
雲娘疑惑地問:「你這次出門竟特別去找西夷的部落?」
「並不是,夷人逐水草而居,想找他們並不容易,先前高祖出征時也有找不到夷人空返的時候。我這一次本也只是想練兵,不想正與他們遇到了,便邀他來了。」
「其實他是見打不過你才不得不來的,」雲娘哪還不知道湯玉瀚,心中雪亮,坐下拆了頭髮,「之後你還是要把他們送到京城,讓他們知道天朝的好處,以後不再打仗。」
「不錯,」湯玉瀚頷首道:「我到遼東之後,一直想如何是最好的治遼方略。練兵打仗自然必要,可只靠刀兵亦是不行,總要夷人誠心歸化。這個木枮兒,他原來的部眾很少,但頗有才略,自他當了首領便慢慢聚攏了許多夷人,現在若是不管,將來恐為天朝之禍。」
雲娘接著道:「你如今將他帶到襄平城,一則是要感化他,一則是將他調離西夷,將來他就是再回西夷,部眾也大多分散了,正可謂防微杜漸之策。」
此時湯玉瀚站在她身後,將她抱了起來,笑道:「我們家裡又出了一位女總兵呢!」
「那明日你要聽我將令,教嵐兒騎馬。」
「豈止教嵐兒,就是崑兒也該學了。」
「崑兒還小呢,再等一兩年吧。」
「他雖小,卻是男孩。」
還沒有崑兒時,湯玉瀚便說有了兒子,要早早將兒子分到外書房,並請武學師傅教導。等真生了兒子,雲娘見他也如同疼愛嵐兒一般地愛惜崑兒,便早將那時的話忘記了,現在突然想了起來,也顧不上與湯玉瀚笑鬧,趕緊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問:「你不是現在就想教崑兒學武吧?」
湯玉瀚卻點頭道:「武學師傅這兩天就到了,是該開始練了。」
雲娘這才知道湯玉瀚原來早做了安排,氣道:「你為什麽不與我商量?崑兒還這麽小,哪裡能吃得了習武的苦,再等一兩年又如何?」
「告訴了你,你豈能捨得?」且雲娘自那一次小產後便未再有孕,是以更加珍愛兩個孩子,「而且不瞞你說,我雖想到了,但也想再等上一年,後來接到祖父的來信,才下了決心。」
若論愛惜孩子,湯玉瀚未必遜於雲娘,只是他畢竟是男子,總是更理智些。
此時他並不讓步,卻輕言細語地哄著她,「我小時候也不願意習武,只說那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就有吃不盡的苦,直到長大了方才覺出習武的好處,這時候再沒有人督促也會每日打上一套拳。所以儘管要吃些苦,但其實卻是為他好。再者你想,崑兒是我的嫡長子,將來還要繼承爵位的,哪能不好好教導呢?這一次祖父不只幫我們找好了習武的師傅,就連讀書的先生也請好了,嵐兒和崑兒便一起開蒙吧。」
雲娘知道湯玉瀚說得對,無力地反駁道︰「這時候開蒙也太早了吧?」
「不早了,且我見嵐兒和崑兒也被你教著認了幾百字,跟著先生認真學起來並不難。」
雲娘想了想又道:「讀書習武也就罷了,只是不能這麽早將崑兒分到外院去。」
湯玉瀚似乎早知道她會如此說一般,笑著撫了撫她,「可以再等等,只是你想如今嵐兒和崑兒是不是應該從西屋裡挪出去,分到東西廂房裡住著了?」
這一對小兒女從生下來就是雲娘親自抱在懷裡長大的,先前就住在自己的屋子裡,現在住在西屋,只隔兩道門,什麽時候過去看都是極方便的,因此就是要分到同一個院子的東西廂房也好似從心上摘下來似的。
可雲娘也知道,再不能讓他們如此在西屋裡住著了,於是伏在湯玉瀚的懷裡哭了起來。
「別哭了,你當我不想一直把他們抱在懷裡逗著玩鬧?可是孩子總會長大,離了我們。人們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到時候我們就是老來伴了,等我辭了官,你也織不動錦了,我們在一處讀書看畫逛園子,不也很好?」
雲娘本哭得傷心,聽他開解略好了一點,就聽湯玉瀚突然間笑道——
「也不知那時候到了晚上,我還行不行了?」
她遂一把推開他,啐了聲,「老不正經的!」遠遠地躺到一旁。
湯玉瀚見她不再傷心,便到她身邊躺下問道:「我現在還不夠老呢,所以是不是就可以不正經點呢?」
雲娘又不生氣了,依在他懷裡道:「聽你那麽一說,我現在覺得老了也是很好的事呢。」
「只要我們在一處,什麽時候都是好的。」
有了這番話,嵐兒和崑兒就搬出西屋,分別住到了東西廂房,每日一早便到書房讀書,崑兒也開始習武。
嵐兒和崑兒搬到新屋子裡都樂開懷,又因剛剛讀書習武,也都興緻十足,並沒有一絲憂傷,雲娘一則是放下心來,另一則就是失落了,沒人時便在湯玉瀚面前念道:「兩個小沒良心的,先前還纏著我要一起睡呢,現在竟把母親全忘記了!」
方念了一天,崑兒便淚汪汪地起不了床,「母親,渾身都疼,又酸又疼。」
昨日是崑兒第一天習武,雲娘其實一直在練武場外偷看,見武學師傅沒有教他刀法劍法,只令他站了一會兒樁,頗為不解,回頭問湯玉瀚,才知道習武都是這麽開始的,先要打好基礎,穩了下盤才行。
她倒放下心來,先前她就是怕這樣小的孩子舞刀弄槍的不小心傷了。
只站了一會兒便說痛,雲娘只當崑兒太小,又一直嬌養著長大,恐怕是有些累了,因此便笑著勸道:「昨日崑兒不是還說要與父親一樣,將來做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嗎?你父親說他從小就是這樣練的武,以後每一日還要練更長時間呢。」又將崑兒的衣裳解了,學著湯玉瀚昨晚的樣子在他的小胳膊小腿上揉了一會兒,「你父親一大早便去操練了,如今崑兒再不起來,將來就不能當大將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