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十二章雨中竹屋的偶遇】
整整忙了一天,杜家做出了兩百塊月餅,又拿荷葉包了些分送給親朋,家裡也接了別人送的月餅。
到了節日前一天,雪娘的丈夫也提著月餅來走禮,順便來接她。
雪娘的婆婆先前也曾說過要她秋天時回去,雪娘既是許家的媳婦,過中秋節必是要回夫家過的,且接下來就是農忙,也要回去做農活了,所以不管大家有多不舍,雪娘也要走的,再說她也是很想念家中的兒女了。
東西早已經收拾好,只等中午吃了席,雪娘便與丈夫告別家人。只是這一次走,雪娘的底氣卻更足了,她在娘家繅絲賺了七八兩銀子,留下五兩入股織機,其餘散碎的換了半錠銀子,又買了許多東西,加上杜家送的,兩人走時便都背著大包袱。
第二天便是中秋了,酒席更是豐盛,到了晚上在院子里擺了一大桌,放上時令果子和月餅,團團圓圓圍坐一圈賞月。
月亮每年都要賞,且平時也不是看不到,無非是中秋里月亮格外明亮,月亮里的桂樹、吳剛和白兔分外明顯而已。
大家議論了一回,青松便道:「為什麽看不到嫦娥呢?」
杜母便笑道:「嫦娥是仙子,豈能讓你隨便看的?」
青松和青竹感到沒趣,拿了月餅要出去玩,卻被洪氏叫住,「今天不許出去玩,要一家人在一起過呢。」
杜老爹也道:「你們兩個也大了,整日像沒籠頭的馬似的也不成,過了年就送你們去讀書。」
雲娘聽了道:「爹,不如讓蘿兒跟著學兩年,也認得些字,免得像我一般是睜眼瞎子。」
杜母正在吃月餅,趕緊放下道:「讀書最費銀子,蘿兒是女孩子,學了也沒用。」
雲娘認真地反駁,「娘,我織錦的時候也遇到過圖案里有字的,比如福、壽、喜等等,自己不認得便為難,是以就是織錦也要識字的好。還有,不論做什麽,都要會看契書才能不被別人騙,學了怎麽會沒用?」
「雲娘說的沒錯,」杜老爹飲了杯中酒感慨一番,「聽我爺爺說,前朝時我們杜家也是富貴人家,最盛時一門三兄弟都中了舉。那時候杜家的女孩都專門請了先生讀書,又會彈琴又會畫畫,後來遇到了亂世杜家就不行了,家道中落。我只跟我爺爺認了幾個字,勉強能讀個信。
「雲娘小時候就喜歡讀書,腦子又靈,在學堂門外聽了先生說的,便都記了下來,也曾回來向我說要讀書。只是女孩讀書不比別的,總不能到學堂里與男孩子一起,家裡又請不起先生,也只能耽誤了。」
雲娘聽爹說起往事,還記得因為不能讀書,自己曾與爹生過氣,現在卻懂了家裡的難處,又怕他傷感,便笑道:「那就讓青松青竹回來教教蘿兒,如果茵兒和薇兒也喜歡學,就都跟著認些字,將來一定有用的。」
沒想到賈氏卻道:「那我教三個侄女吧,我小時候跟著我爹識了幾個字。」
真沒想到賈氏竟然是識字的,雲娘想了想便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了「迢」字,問「這念什麽?」
「迢。」
「那這個呢?」
「牽。」
杜三郎在一旁笑道:「是不是『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這是漢樂府里的詩。」
賈氏也笑道:「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又向雲娘問:「二姊,你怎麽會寫這幾個字呢?」
雲娘推脫道:「我看了一張畫,旁邊就寫著這些字,因覺得畫很好,便記住了。怪不得畫上畫著一個織娘,原來是說牛郎和織女的故事!」又問:「是什麽意思,你們給我講一講吧。」
杜三郎和賈氏你一句我一句地講了起來,雲娘聽了,便明白湯巡檢寫給自己的原來只是一首詩中的前兩句,這是在向她示愛嗎?
突然覺出他不肯寫後面三句的原因,自己和他果然有些像牛郎和織女,雖然只隔著一堵牆,可是卻不能多來往,恐怕寫了也是傷情。
又見平日里在大家面前不怎麽說話的三弟和三弟妹說起詩來眉目相對的樣子,十分地有情有誼,從心底里羨慕起來。如果自己也識字有多好?
她其實還有兩個字要問,就是湯巡檢在後面的落款,現在卻不方便說,只等沒人的時候再悄悄問吧。
洪氏也聽得入迷,便笑道:「三弟和三弟妹,你們再把那些詩給大家說幾句,我們都愛聽呢。」
杜三郎便果然咳嗽一聲,念道:「皓魄當空寶鏡升,雲間仙籟寂無聲;平分秋色一輪滿,長伴雲衢千里明……」
賈氏也念,「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雲娘再也聽不進別的詩了,只在心裡一遍遍地默念著那首寫牛郎織女的詩,牢牢地記在心頭。
另一邊,青松、青竹和蘿兒正纏著爺爺,「爺爺,你爺爺說我們杜家先前是怎麽過中秋的啊?」
「那時候啊,可不像現在這樣簡單。不說做了多少吃食,光是家裡就有戲班子,吹拉彈唱無所不有,大家可以一面賞月一面看戲。」
「嘻,看戲?我也想去看戲了。」
「我還想吃許多好吃的……」
於是在孩子們吵吵鬧鬧中,這個中秋節便圓滿地過去了。
第二天,大家都起得晚一些。不過起床後,做農活的做農活,織錦的織錦,玩鬧的玩鬧,節日已經過去了,日子又回到了常態。
雲娘換了身粗布衣裳,厚底鞋子,提了籃子,向娘說了一聲,「我想去小竹林里轉轉。」
杜母便道:「這時候桑椹正好,你怎麽不去採桑椹呢?茵兒和薇兒已經與幾個姑娘約好一起去呢。」
採桑椹的都是年輕小姑娘,她才不想去湊熱鬧。雲娘便道:「也不知這時候還能不能找到僧竺蕈了?我去看看,再順便挖點筍回來。」
這時候的筍並不好吃,比起春筍冬筍都差得遠了,杜母想了想,卻沒有說,她明白女兒只想去散散心,便問:「要麽讓你嫂子陪你去吧?」
「不用了,嫂子們都有事呢,都是走慣了的路,不要緊的。」
洪氏看看天道:「這天氣陰晴不定的,也不知道會不會下雨,雲娘帶把傘吧。」
雲娘卻嫌麻煩,「竹林里竹子那樣密,帶著傘走路都不方便。若是下雨,我就到竹林里的那間小屋避一會兒。」說著便走了。
秋天的竹子越發蒼翠,竹子的清香也越發濃郁,濕氣很大,似乎有一層薄霧一般。雲娘走在片片落葉上聽著沙沙的聲音,心莫名地就靜了下來。
她按照小時候的記憶找著先前長著僧竺蕈的地方,可卻一株也沒拾到。想想也是,夏天早過去了,僧竺蕈早該被人拾走了。
雖然一次次地失望了,但云娘並不在意,她也只是隨便逛逛。甚至就是看到了筍,也只是隨意挖上幾根。
一直走到山腳下,幾乎到了竹林的盡頭,她突然發現了一株僧竺蕈,驚喜地跑過去摘了下來,原來還有一株沒有被別人拾走。
將僧竺蕈放到籃子里,雲娘便準備回家了,不料就在此時,瓢潑大雨兜頭落了下來,原來竹林十分茂密,裡面便有些陰暗,而雲娘又一心找僧竺蕈,忘記看天色,立即被澆得透心涼。
雲娘抬頭向天空看了一眼,大雨打得她睜不開眼。她知道想跑回家已經來不及了,便決定像來時說的那樣,去竹林里的小屋躲一躲。
那間小屋就在山腳下,相距並不遠,是冬天裡到山上砍伐木頭的人搭的,一旁還堆著去年沒有來得及運走的木頭,眼下正空著,雲娘幾步便跑了過去。
小屋還與記憶中的一般,只是推門進去,雲娘發現似乎有人剛住過。竹桌、竹椅、竹榻都很乾凈,地中間的炭盆里還有些灰燼。
也許是與自己一樣來避雨的人吧?
雲娘這樣想著,也不在意,村裡的人都知道這間小屋,不只躲雨,就是上山下山路過時歇一歇也平常。她先將籃子放在桌上,把頭上的帕子摘下來用力擰乾水,又想將外衣解下也擰一擰,就聽竹門「吱嘎」一聲,又進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