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是以她剛一知道湯玉瀚提親，喜不自禁後卻還能冷靜下來。湯玉瀚是官身，人物品貌都非同一般，但也正因為這樣，女兒將來的路才更不好走。
鄭家不過是有了幾兩銀子，就不把女兒放在眼裡，也把自家低看幾分，所以即使之前知道雲娘在鄭家受累受氣，他們也不能理直氣壯地前去說理，只能悄悄提醒女兒，可最終女兒仍然兩手空空地和離回來。
湯家是京城裡的大戶人家，女兒嫁過去，從此天各一方不說，萬一有個好歹，自家恐怕連個信都聽不到，想再把女兒接回來都不能了。
如果女兒能生養，生個兒子，哪怕是個女兒也能傍身，可是女兒註定沒有兒女，將來又沒有娘家扶持，叫她怎麽能放心呢！
而且又有杜老爹的一番話在前面，她便也告訴女兒，「你爹方才悄悄對我說，以湯巡檢的身分，若是不認這事我們也不能奈他何，原以為他肯收你做妾，也是極好的，也不算埋沒了你。只是他直接就提親，你爹反倒擔心起來，他那樣的人物，那樣的家世，如何肯娶我們小門小戶的做正室？聽說他已經二十五了，妻兒皆無，該不是有什麽暗疾吧？」
「整整一夜，你們也沒什麽事情發生，想來還真有幾分道理。」杜母也年輕過，又因生在鄉野，說話也比較直率。兩人夜間同處一室，孤男寡女的，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竟沒有發生什麽，反讓人生疑了。
雲娘聽了，倒一時說不出話來。
昨夜的事情歷歷在目，湯玉瀚那沉重的呼吸聲似乎就在耳邊，他哪裡有什麽暗疾呢？只是這事並無可分辯之處，便道：「娘，我一夜沒睡，現在頭痛得很。」說著就躺到了床上，掀過被子沒頭沒腦地整個把自己蒙在裡面。
杜母也沒奈何，便道：「既然如此，你就先睡吧。剛剛你爹也說過，已經是二嫁，便不要著急，免得再錯。這事我們家裡再商量商量，並認真打聽一下湯巡檢的為人再說。現在外面正忙著，我也得出去張羅了。」
雲娘等母親走了，依舊躲在被子里不願出來。
哎！想起自己昨夜做的事，她真沒臉了，而且湯玉瀚會怎麽看自己呢。
正羞得無可奈何，又有四嬸和村裡的女人們來看她，只得坐了起來。聽大家問傷情、問湯玉瀚，也免不了要答上一二。
眾人見了湯玉瀚的模樣個個都讚不絕口，又因為都是婦人，說話也不必太過小心，有人直接就問雲娘，「聽說因為一同被隔在小屋裡過了夜，湯巡檢便要娶你，可是真的？」
雲娘只得強撐著推脫道：「雖說過了一夜，但不過是被雨和走山的泥石隔住了出不來而已，哪裡就提到了親事呢？」
「你別裝蒜，湯巡檢已經當著大家的面說了，你還想瞞我們不成？」
他是真的下了決心，所以在大家面前便說了出來，雲娘只得又推道：「我的事都由我爹娘做主。」
「雖然是這樣說，可是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身。你也不小了，總要有自己的主意才是。」
「那可是巡檢大人呢，還要什麽主意，趕緊答應下來才對呢。」
「就是啊，這可真是天大的福氣呢。」
「雲娘的命就是好！」
大家議論紛紛，卻都羨慕雲娘。
突然又有人道：「我們要會織錦多好啊！」
「是呢，雲娘，等我家攢夠了買織機的錢，你也教我吧。」
原來大家都把自己的境遇與織錦連結上了。但云娘轉念一想，如果自己不學織錦，那麽鄭源便不會去府城賣綢，不會遇到采玉，不會私自賣了綢養了二房，然後自己不會和離，不會與湯玉瀚成為鄰居，不會與他在竹屋中相遇，現在更不會有他的求親……
雲娘神思恍惚起來，卻又被大家搖醒，「雲娘，你答應不答應啊？」
她歉然一笑，「自然答應，只要你們買了織機，我便去教你們。」說起了織錦，雲娘的話就多了，「我們杜家村養蠶的人家多，本就適合織錦。自家養蠶，自家繅絲，再自家織錦，利加在一起就越發厚了。且大家都一起織起來，攢得多了，牙行一船收走了直接送到吳江縣或者府城，給我們的價也要高一些呢。」
大家是眼看著這大半年來杜家的日子一天天地好起來的，都盼著自家也能一樣，現在聽雲娘如此說，更是滿是憧憬，「到了那時候，只怕我們杜家村也同盛澤鎮一樣富裕了！」
大家說得正熱鬧，毛氏端著托盤進來給雲娘送了些粥飯，滿臉笑意地向大家朗聲道：「大嬸子、大嫂子、大姊姊小妹妹們！我們家雲娘一夜沒睡，又受了驚嚇，什麽織錦織綢的話以後再說也是一樣的。現在外面擺了席，我公公讓人買了半頭豬，又有幾十罈子的酒，開了流水席請全村人呢！請大家趕緊吃席去，讓雲娘也吃些東西，然後好好睡一覺養一養。」
四嬸便笑道：「二郎媳婦說得對，我們一時說得興起便忘記了。」她招呼大家，「我們出去看看有什麽事可幫忙的。」
大家呼啦啦地走了，毛氏便將托盤放在雲娘面前，自己也在床邊坐了，陪著小心道：「雲娘，你從昨夜起就什麽也沒吃，一定餓得很了吧？」
若是昨天，雲娘一定會揪住毛氏問她為什麽在湯玉瀚面前說自己傾慕他，會去找他之類不著調的話，可是現在她又沒了這個心情。如果沒有她和二哥的謊話，她和湯玉瀚也許不會走到如今這一步，所以亦恨不了她。只是她也不想輕易放過毛氏，便淡淡地道：「吃了，也不怎麽餓。」
毛氏吃了一驚，趕緊問：「吃了？吃什麽？該不是你們早約好了到那裡幽會吧？」
雲娘氣得罵道：「有你這樣的嫂子嗎？外人還沒怎麽樣呢，你倒先往我頭上潑髒水！」她想再說上幾句，終是因為毛氏有著身孕，不好與她真惱起來。
「雲娘，你彆氣，我不過是隨口一說，當不得真的。」毛氏其實還是有些疑惑的，便悄聲道：「這天地這樣大，怎麽就能那樣巧湊到了一處？巧之又巧的是偏又遇到了走山，就是無巧不成書也沒法子再這樣巧了吧？！」
雲娘本來還是生氣，可聽了毛氏的話，卻想起了心事，也顧不上氣，只獃獃地想，如果沒有這一次巧遇，湯玉瀚便定了親，自己也會終身不嫁，他們便會徹底沒了交集。
又想到小時候聽說有月下老人為命中應該成夫妻的男子和女子繫上紅線，不管離著千萬里，還是世代仇人，總能成就姻緣，看來自己和湯玉瀚果然有緣分。
毛氏見雲娘似乎頗為所動，便又熱切地道：「雲娘，我和你二哥都是為你好，當時還頗費了些心思，才幫你在巡檢司旁租了房子，現在湯巡檢果然向我們家提了親，還是正室，真是怎麽想也想不到的好事！」她兩手一拍道：「公公著實老糊塗了，這樣的好事還不趕緊答應下來，在眾人面前讓湯巡檢拿出貼身東西做訂禮，把親事坐實了，以防他回去後反悔。」
雲娘斜著眼瞟了她一回，「你說爹老糊塗了？」
「沒有，沒有，」毛氏趕緊擺手，「我哪裡敢說爹老糊塗，我是說，這樣的親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怎麽還拖著。要我說，現在就在家裡拜堂成親最好。」
雲娘聽她越說越不像話，便道：「那你去拜好了！」
毛氏也氣了起來，「我是好心，你偏句句與我頂著，又是何苦！」她向雲娘道：「湯巡檢要是向我提親，你當我會不去嗎？」
雲娘無奈，再不理她，只是低頭喝粥，待吃完了便將碗筷一推，又重新躺下，將被子蒙在頭上。
毛氏見她不理自己，終是沒有辦法，收拾了托盤要走，卻又俯身向雲娘道：「你可聽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話，可別怪二嫂沒提醒過你啊！」
見雲娘在被子里一動不動，她氣哼哼地道：「我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一家子人竟然都不領情，我也不管了！」說著氣憤地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