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雲娘此時立在馬上,不勝驚奇。待玉瀚回來,聽他與大家道:「西夷的力量在夷人中很弱,可是新繼承的年輕首領木枮兒卻又是個極有才幹雄心的人,他無意間遇到了我便想留我在西夷幫他一統夷人,所以將我死了的話傳出來,還給我立了冢。現在不想我逃了出來,又有了滅口之心,但是他終是個理智的人,見就到了遼東地面,且他們並沒有絕對的優勢,最後便答應放我回來了。」又道:「我們走吧。」
雖然西夷人離開了,可是大家依然急急馳往遼東堡城,只有到那裡,才能夠真正平安。又跑了大半天,終於進了堡城,所有人才松下了一口氣,再無一絲氣力,各自去歇了。雲娘與玉瀚終於能獨處了,卻都先笑得彎下了腰,彼此指著對方,「瞧你的樣子!」
「你以為你現在是什麼好模樣?」
「若不是你一直穿著我做的靴子,我再認不得你的!」
「若不是你頭髮上我買的那隻花,我也再認不得你的!」
其實不是,就是沒有那些東西,他們還是能一眼就認出對方。就像那天在西夷小小的布攤子上,只一個眼神就夠了。縱然相顧無言,可只打幾下手勢,就能約好一切。
笑夠了,又擁在一處哭了,就是湯玉瀚一直有信心要逃回遼東,可是處於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之上,周圍又一直有人看守,如果沒有他們來接,他單人匹馬又哪裡容易逃出來?而雲娘雖然一直堅信玉瀚還活著,但是茫茫人海,如果不是僥倖,又到哪裡能找得到人?
他們實在太幸運了!
堡城裡雖然簡陋,但他們總算也能整理一番,重新換了馬匹和車輛,向襄平城歸去。
雲娘因玉瀚受過重傷,便要他坐馬車,可他偏不肯聽,一定說傷已經好了要騎馬,沒一會兒就與馮指揮同知縱馬先行了。
等到了晚上,兩個人才回來,雲娘見馮指揮同知一臉的青腫,又說不小心摔的,方才明白他又犯了醋意,當著大家面不好說什麼,晚上回房時便罵他,「你真是混!馮指揮同知辛辛苦苦陪著我來找你,你反打他!」
湯玉瀚也知道自己不對,便小聲道:「所以我根本沒下狠手。」
「我是說你根本不應該動手!」
「但是我忍不住,」玉瀚在雲娘的指點下縮到了床角,「我見他與你說說笑笑地就氣不打一處來,心裡都要發狂了。」
瞧著他可憐的模樣,雲娘疼他,便過去抱住他,輕輕地拍拍他溫聲道:「馮指揮同知是個很好的人,你要謝他才對。」
「我也謝他了,教了他許多功夫。」
雲娘便知道怎麼也勸不通了,便扭過頭去不理他。
可是湯玉瀚在她面前一向是最無賴的,便又滾了過來,在她身上花樣百出地磨著,又道:「你心思單純不知道,馮湘那小子從小就有花花心腸,當年我們一起畫畫時,他便將畫師家的丫環勾引去了,當時他才十三歲!」
「他一向最喜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只是要年青美貌的女子,他就沒有不用心關懷的,」又舉了許多的例子,有些雲娘其實聽說過,有些卻沒有,指手劃腳,見雲娘還是一臉地不以為然,便道:「他固然是好心出來找我,但是一定也對你懷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雲娘聽不下去了,便駁道:「我現在哪裡還是年青美貌的女子,你實在多心了吧。」
「你自然是最年青美貌的,」玉瀚馬上反駁了,又仰著頭細看,拿手在她臉上摩梭著,越看越愛,「誰也比不了我們家的雲娘美!」
先前雲娘也一向覺得自己容貌秀麗,保養得也好,可經過這一段時間,卻知道自己早不成樣子了,可是玉瀚卻還如此說,不,他果真也覺得自己好,那神情是騙不了人的,就像自己也總覺得他是最好的。
因此雲娘便不再生氣了,心道明日起一定將他按在馬車上,自己一路看著,再不會出事的。
結果第二日,玉瀚果然在她狠狠的目光下進了馬車,老老實實地坐在一角,雲娘便鬆了一口氣,可車還未動呢,馮指揮同知卻急忙過來了,笑道:「如今天氣已經很暖和了,坐在車裡多沒趣,玉瀚,我們再出去跑跑馬吧?」
雲娘呆住了,轉頭看玉瀚正在活動手腕,趕緊阻攔,「已經在草原上騎了好幾個月的馬了,還有什麼可跑的?依我說,馮指揮同知也該坐在馬車裡歇一歇。」
馮指揮同知哪裡肯聽,笑了起來,卻不知他青腫的臉一笑之後並不親切,反十分可怖,「嫂夫人,你不知道,我們兄弟最喜歡在一處跑馬說話了。」說著令人玉瀚的馬牽來。
湯玉瀚自然更坐不住,從車裡直接躍上馬,又在馬背上彎下腰來,將頭探到車內向雲娘低聲笑道:「我真是好心教他武功。」
雲娘再想說什麼哪裡來得及?瞧著他神采飛揚地走了,只能在車裡跌足嘆氣。只不想,沒一會兒工夫,車帘子一掀,玉瀚便回來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身上也沾了許多泥,原來昨天夜裡下了雨,想是在地上滾的。
武定侯府的男子皆從小習武,湯玉瀚是嫡子,雖然父兄顧不上多管他,但是卻一樣按部就班地於幾歲時在武學師傅手下開始練功,而且還因為是嫡子受到最嚴格的教導。後來他從軍后更是拳不離手,功夫一向極好,雲娘自認得了他,就沒見他敗過,尤其是對著馮指揮同知,每一次都是完勝。
因此雲娘一直擔心他再傷了馮指揮同知,卻再沒想到他能被打了。趕緊扳了臉過來看,抽出帕子幫他擦拭血痕泥漬,玉瀚不叫疼,她卻疼得噝噝地不住吸著氣,又氣道:「馮指揮同知怎麼就這麼不體諒,明明知道你前些時候受過傷,還下如此的狠手?」
並不覺自己的心已經偏到爪哇國去了。
湯玉瀚自進了車子,便獃獃地看著雲娘,此時聽她埋怨馮湘,竟道:「我是該被打的,竟不想你受了這麼多的苦,虧你見了我什麼也不說。」
雲娘方知馮湘多嘴了,先前她再沒有告訴別人,玉瀚面前也只說身子不便,馮湘不知怎麼猜到了,卻又告訴玉瀚,趕緊勸道:「總歸是沒緣法,等我們回去到廟裡念個往生經,願他回來重新托生在我們家,我們一定好好疼他。」
「至於我,看著瘦些,其實身子一直很好,這些日子出門在外,就是曬得黑了點。」心中又暗自慶幸自己最憔悴的時候他沒有看到。
湯玉瀚哪裡能聽得進,只抱了雲娘喃喃道:「沒想到馮湘也有說得對的時候,我竟是最不懂得疼愛女人的,若是他不告訴我,我還蒙在鼓裡。」
從這以後,竟不肯雲娘做一點事,一杯茶、一餐飯都要送到面前,至於上車下車、疊被鋪床、洗漱端水,更是無一不精心服侍。只是他哪裡是服侍慣人的?先前雖然也常哄著雲娘,到底也未真曾將這些瑣事真正操辦過幾件,免不了就有不周到之處。
雲娘自然不會挑剔,倒是馮湘每日里常跟在後面一樣樣地指責他,「這湯如此熱就端了來,可怎麼喝?要先吹一吹才好,又不能吹得太涼了,總要恰到好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