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少爺的銅錢
一雙瘦骨伶仃的手掌,十根骯髒發黃的手指托著一支缺了一角,滿是龜裂紋路的灰色土碗,土灰色的布料上千瘡百孔,一層又一層的針腳補丁幾乎布滿了整片衣裳。
聶孤行無神的雙眸漠然的看著眼前走過的行人,有錦衣富人,有布衣平民,有男亦有婦孺,鄙視、厭惡、譏諷、嘲笑,無數毫無一絲憐憫的目光掃視在身上,刺痛著他的靈魂。世道艱難又哪裡比得上人心險惡?血脈親情又哪裡比得上富貴名利?曾經的天策府流雲城聶家三少爺,堂堂二品天策府鎮魔將軍三子,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天之驕子,如今淪落到要在街頭乞討為生,命運完全脫離了自己的掌握,是生是死全憑他人是否肯施捨一點吃食的境地,如此天差地別般的境況,什麼人可以承受的來?
噹啷啷~
一枚磨損的幾乎看不清上面字跡的銅錢在破碗中跳躍滾動,發出清脆悅耳,卻又滿含譏笑的聲響。
聶孤行抬眸看著碗中的一文銅錢,緩緩伸手將它抓在手中,慢慢伸直胳膊,對站在面前等著自己道謝的人低聲說道:「待罪之身,不敢乞求錢財,請收回去吧。」
「嘁~你特么的給臉不要臉啊?老子好心賞你一枚銅錢,還特么挑三揀四的,真當老子是行善祖師?信不信老子揍你一頓!」
滿臉橫肉一身發達肌肉疙瘩的壯碩漢子半蹲下身子,居高臨下的瞪著小叫花,嘴裡罵罵咧咧的罵道。
聶孤行手臂不動,垂下眼帘,聲音嘶啞:「即使你不揍我,待會被人發現碗中銅錢,也免不了一頓皮肉之苦,隨意吧。」
那人被他說的愣了,反應過來有些惱怒的往他碗中吐了口濃痰,「呸!這特么掃興,老子難得做一回好人,還特么遇見你這麼個窩囊廢,晦氣晦氣!這枚銅錢都被你這臟手碰過了,老子也不要了,你愛怎樣怎樣吧!」
腳步聲漸遠,聶孤行握著銅錢的手緩緩放到嘴邊,竟是將銅錢填進口裡,囫圇的吞了下去。
「二十二年苦讀,費盡心機鑽營三年,剛剛成為中層主管,便被人陰的開除職位,七年苦戀的戀人也被人翹了牆角,一場莫名大火焚燒乾凈了自己的一切,無父無母全靠自己拼搏得到的一切,就這麼化成灰燼煙消雲散,記得死的時候自己許過的願望,再世為人一定要讓自己生在權貴之家,一定要讓自己錦衣玉食一生無憂,一定要有權有勢凌駕於萬人之上,如今。。。呵呵呵。。。呵呵呵呵。。。我猜到了開始,卻沒有猜到結束。」
聶孤行,前世是一名華夏人,孤兒院長大的他性格卻十分開朗,憑著自己的努力,大學畢業后僅僅用了三年時間便成為了跨國公司的中層主管,可惜不知道得罪了誰,最終落得凄慘下場,大火焚身臨死前的最後一個願望,便是要生在一個權貴之家,他的願望實現了,他重生在一個名為琉仙大陸的世界,父親是武召國二品鎮魔將軍,奉命鎮守天策府,本來這已經算得上是天大的好事了,可惜的是,一場巨變將他變成了如今這副樣子,他現在的身份是天策府流雲城的一名待罪乞丐。
沒有什麼狗血劇情,聶孤行的生母不是被父親酒後亂*性的婢女,也不是沒有背景的普通民間女子,而是一位正經八百的官宦家大小姐,據說娘家的勢力還頗為不小,他的上面有兩個哥哥,也不是什麼大娘二娘所生的同父異母的兄弟,連帶著最小的妹妹,四人皆為一母所出,所以也就不會發生什麼眾子奪嫡的事情。
家中巨變的起因,聶孤行到現在都沒弄明白,一道聖旨到來,一切就全都變了,混吃混喝享受榮華富貴等死的十七年如同一場如幻朝露,被一張薄薄的緞紙輕易刺破,父親聶天御被廢去將軍位貶為罪卒,送去了天策府妖魔前線。大哥聶不凡被廢去內力送往鎮魔寺出家做了僧人。二哥聶無憂被罷取了舉人功名送往純陽宮做了雜役道人,母親。。。生死不明!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聶府五品誥命夫人黃雲裳之父黃文台勾結魔教叛逆,實屬大逆不道,朕念聶天御多年來鎮守天策勞苦功高,然黃家之罪滔天,愛卿莫怪朕不念舊情。」
每每想起那太監宣讀聖旨的場景,聶孤行便覺得如同再次經歷了一次末世般絕望,自己外公犯下的錯,為什麼會讓聶家轟然倒塌?外公勾結魔教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的女兒女婿還有這些外孫們?世間的富貴名利真的比血脈親情都重要嗎?自己只想安安穩穩無憂無慮的活一世而已,真的就這麼難嗎?
無力反抗,無力改變,聶孤行就這麼獃獃地如同行屍走肉般的癱坐著,眼神沒了焦距,怔怔的看著不知名的遠方。
天色漸漸暗淡,天上聚起了一層又一層的烏雲,一聲聲輕微到幾乎不可覺察的悶雷不時響起,今夜,必然大雨傾盆。
卯時三刻,城中巡軍開始攆人,乞丐和流浪漢是不許在城中過夜的,聶孤行赤著雙腳,提著包裹著活命的飯碗隨著二十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和流浪漢被趕鴨子似的趕出了城門
轟隆隆~
近丈高的黑色城門緩緩關閉,城頭上面無表情的守軍冷漠的看著他們,聶孤行轉身離開,往城東三裡外的土山山神廟走去。
沒有人同行,其餘的乞丐或是流浪漢沒人會去那座山神廟,那裡年久失修,已經破敗的不成樣子,就連遮風擋雨都成問題。
等豆大的雨滴砸落下來濺起一地煙塵的時候,聶孤行堪堪走進了山神廟,這裡本沒有山,一個十幾米高的土山那裡供奉一座山神廟?這是聶孤行自己取的名字,因為他實在想不出這座很像廟的地方叫什麼,四面牆壁倒了兩面,剩下的兩面在白天時會有光投進來,木製的廟頂斜斜的靠著牆壁,一副隨時都要倒塌的樣子。
轟隆!轟隆隆!
驚雷響起,震的木頭廊柱簌簌輕響,一些堆積了不知多久的灰塵飄落的滿頭滿臉,大雨愈發大了,外面一片漆黑,除了雷聲雨聲,寂靜的嚇人。
在牆石與斷折的木頭柱子之間盤坐下來,聶孤行隨手將包裹丟在地上,身子靠著牆壁閉上了眼睛。
雷聲越來越大,幾乎連綿成了一片,轟隆隆的如同炸山,等了許久,小說中有江湖客衝進來躲雨的場面沒有發生,如柱的雨水怕是神仙都不可能出行。
漆黑一片的空間中,突然亮起一絲白芒,接著緩緩變成了紅黃色,點亮了唯一的一根蠟燭,聶孤行接著雨水洗乾淨雙手,先是在胸口胃囊處一陣猛揉,接著將手伸進喉嚨,一陣噁心的嘔吐聲過後,手心中多了一枚磨損嚴重的銅錢。
「一年了,一年的時間才靠著這種法子攢下錢財,加上這一文錢,應該剛好夠了吧。」
喃喃自語著,聶孤行將銅錢上的唾液擦凈,挪動屁股,從一張打坐用的幾乎已經廢棄的蒲團下面挖出了一個不大的東西,那是用兩支破碗扣在一起做成的盛放物事的「盒子」,裡面全是一枚一枚破舊的銅錢。
一輛銀子兌換一百文銅錢,加上他剛剛吐出來的這一枚,剛好一百枚。
「這個武召國的皇帝真他么的是個變態!父親大哥二哥他們我就不說了,竟然要老子做乞丐,還不許乞討錢財,真是想想也醉了,一年,一年!」
拉開胸襟,露出骨瘦如柴的胸脯,用雨水擦去上面厚厚的一層污垢,一個小孩巴掌大,形似令牌的黑色印記出現在胸膛上。
「希望小時候的夢是真的,否則,就是那倆不負責的爹娘連一絲對我的愧疚之意都沒有罷。」
怔怔的盯著那枚印記,聶孤行又想到了前世從未見過的生身父母,搖了搖頭,將腦海中可笑的年頭趕走,他舉起雙手,將兩根拇指同時放進嘴中,上下一錯,狠狠地咬破了肉皮。
鮮血很快將破碗中的銅錢全部浸滿,又用血液將胸前印記描繪出邊緣,聶孤行深深吸了口氣,將佔滿自己血液的一枚銅錢貼到了印記上。
沒有瑰麗的光芒,也沒有奇妙的聲響,破舊的銅錢瞬間無蹤,消失在他的手指與胸膛皮膚之間。
一枚,兩枚,三枚。。。
當最後一枚銅錢消失,聶孤行眼前一黑,整個人瞬間消失在原地,破舊不堪的山神廟中,只余轟轟的雷聲和嘩嘩的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