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想得家中夜深坐
阿鏡不喜歡水湄,倒並不是因為蘭璃君也終於因為她而「重色輕友」了。
的確,自從戀上水湄,蘭璃不像是往常那樣頻繁來情天,連阿鏡的隨侍都常常嘆息:「蘭璃君好久沒來了。」竟是一副閨怨的口吻。
阿鏡也隱約覺著最近有點太空閑了,所以趁機做了幾件事。
比如把一條想報恩的白蛇的情絲催了催,結果就在南瞻部洲一處叫杭州西湖的地方,誕生了一個流傳千古的傳奇故事。
比如發現織女動了願心,於是織女就下凡遇見了牛郎。
比如一首名叫《霓裳羽衣曲》的絕唱之誕生。
當月老發現的時候,木已成舟。
月老憤憤向王母告了一狀。
王母雖然驚駭,但因為情天本來就掌理所有三界之情,但凡是有情眾生,都歸情天管轄,阿鏡做這些事,算來也是無可厚非。
所謂「有情眾生」,不論是人,妖,牲畜,甚至包括天界神仙,都歸屬其中。
可是白蛇跟人相戀那也罷了,畢竟不關己事,但織女……
還有那位南瞻部洲的帝王,寵愛了不該喜歡上的女人,更引發了此後連綿的兵禍,生靈塗炭。
此後,阿鏡被禁足情天整整一年,讓她面壁反思,不許再隨心所欲的東遊西逛。
***
阿鏡本以為,自己被禁足之後,蘭璃君一定是頭一個跑來看自己的。
但是讓她意外的是,第一個來到情天拜訪的,卻是明玦帝君。
聽女吏報說帝君駕到的時候,阿鏡還以為是聽錯了,或者是帝君走錯了門兒。
她正靜坐發獃,就見明玦帝君徐步走了進來。
明玦帝君天生貴氣,龍睛鳳眸,儀錶非凡,身上似是自帶金光,所到之處,引得情天中眾仙官紛紛側目,發出驚嘆艷羨之聲。
果然不愧是帝子皇孫,天生的太乙金仙,有一種天寬地閑,唯我自在的瀟洒氣質,跟阿鏡這種還要領受神職的散仙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阿鏡起身行禮:「見過帝君,不知帝君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心裡卻想:「他來幹什麼?」
明玦點點頭,看一眼她方才趴過的琴:「宮主不必多禮,你在彈琴?」
「不……只是閑著無事,練習而已。」阿鏡的琴技只能用微末來形容,絕不敢妄稱會彈。
明玦笑笑,俯身輕輕一拂,同樣的琴弦在不同人手底下操弄,發出的聲響也有天壤之別。
阿鏡動容,信了這位帝君的確能做出《九重逍遙曲》這樣的絕色曲調。
突然,明玦袖口動了動,滑出了一個扁圓而碧綠的腦袋,那小蛇吐著紅色的信子,眼迷信軟口角流涎地說:「帝君,你要彈琴啦?啊……真好聽吶,快快,再彈一曲。」
阿鏡掃一眼那猥瑣的東西,轉開頭假裝沒看見。
明玦也不理那小蛇,只抬頭對阿鏡道:「我今日前來,是替天孫捎一句口信。」
天孫便是織女。
阿鏡詫異:「天孫有何話說?」
明玦道:「天孫托我轉告,說……多謝宮主成全,她絕無後悔。」
阿鏡怔住了。
她經手的這三樁情/事:
第一件,以白娘子永鎮雷峰塔,男主人公許某出家結尾。
第二件,以王母金釵劃出銀河,割斷了牛郎跟織女,讓一對有情人只能隔河相望結尾。
第三件更慘……成就了一曲《霓裳羽衣曲》外,還成就了一首《長恨歌》。
除此之外,還引發了人間界的一場大浩劫動蕩。
這段日子裡她一直都在反思。
突然間織女說她不悔。
阿鏡無言,對上明玦帝君的雙眼:「帝君……可怪我多事胡為?」
明玦笑笑:「你大概不知道我妹子的事,你若知道,就不會問我這個問題了。」
「啊……是帝天女跟清尊重燁?」
「這麼說你知道。」
「我隱約聽了一二而已……」阿鏡有些不好意思。
她掌理情天的時候,這件曾驚天動地的愛戀故事早就過去幾萬年,成了一個口耳相傳的傳奇。
而阿鏡之所以留意到這個古老的故事,是因為這故事裡有個人叫秋水君。
但她素日跟蘭璃在一起雖臉皮十足的厚,但一看到秋水君,卻變成了稚嫩少女,絕不肯當面問他什麼。
如今跟這故事的當事人之一面對面,阿鏡的心怦怦而跳。
明玦帝君道:「好了,話已帶到,我且去了。」
「帝君!」
明玦止步:「宮主還有事?」
阿鏡訥言。
明玦袖子里那小蛇突然探出腦袋:「你是不是想問秋水君的事呀?我告訴你,那個傢伙當初還是離元真君的時候,可是帝天女的命定夫婿喲,後來帝天女開眼喜歡上了清尊重燁,他就被甩了……嘻嘻嘻……怪不得整天一副苦情冷清的鰥夫臉,難為你居然喜歡他……」
阿鏡的臉呼呼地發熱。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事居然連這猥瑣的蛇都知道了。
同時她想把這蛇從明玦袖子里扯出來,掄圓,抻長,再扔給身後的仙鶴們當零食。
小蛇彷彿嗅到了危機,它昂頭,做楚楚可憐狀跟明玦道:「帝君咱們走吧,戀愛里的女人都是沒腦子的,她的眼神好像要吃了我。」
阿鏡紅著臉冷哼道:「你多慮了,我死也不會吃你的。」
小蛇對她吐舌:「那是你不識貨。」
阿鏡翻了個白眼。
明玦莞爾一笑,將走的時候,回頭跟阿鏡道:「它方才說的有一點不對。」
「哪裡不對?」阿鏡忙問。
「秋水君一心向道,當初是離元真君的時候,就甚是寡情了,後來下凡歷劫,也從未動過凡心,就算對我妹子……也從來都死抱他的『道』不肯放棄,所以……」
他突然向著阿鏡拋出了一個跟他身份很不相稱的眼風:「你若真的對他有意,可就糟了。」
明玦說罷,轉身往外。
阿鏡聽他念道:「鵲橋崔嵬河宛轉,織女牽牛夜相見。」
同時,是那隻猥瑣蛇,不停嚷嚷:「走開走開,不許沖著帝君流口水,討厭的傢伙們!」
***
神思恍惚。
阿鏡醒悟過來之後,卻見北冥君把她放在一塊兒石頭旁邊,自己提劍走到那蜘蛛跟前。
他看一眼墜落在旁邊的小鼎,似要舉手去拿。
「別動!」
熟悉的聲音響起,一道影子閃過,落在北冥君身前。
是靈崆。
北冥君果然停手,靈崆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把天機鼎撥了撥,那鼎忽而變的極小,猶如一顆芥子。
靈崆提起來,塞到自己頭頂的純陽巾中。
北冥君不語,提劍望著地上的蜘蛛:「此物該如何處置。」先前因阿鏡指點,北冥君的劍氣刺中這魔物的罩門,蜘蛛雖還未死盡,卻已無法作惡。
靈崆道:「這妖物沾染了天機鼎的魔氣,只能斬草除根啦。」
北冥君點點頭,瀲灧微動,金光閃爍。
一劍斬落,巨型的蜘蛛在金光之中陡然火起,噼噼剝剝,一股焦臭瀰漫開來。
而在熊熊火光里,一線幽魂冉冉而起,卻正是阿鏡先前看見的那個被蛛絲裹在其中拚命掙扎的書生秦瞭。
但卻只是秦瞭殘存的一枚魂魄而已。
秦瞭浮在空中,茫然四顧,最後看向北冥君:「沒想到竟驚動了國師大駕,是我之罪。」
北冥君收了瀲灧,淡淡道:「秦大人原本可以為一方賢官,怎麼竟入了魔道。」
秦瞭苦笑:「當初因為天不降雨,下官治下甚至出現易子而食的慘狀,下官日夜祈禱蒼天,都無濟於事,無意中得了這天機鼎,那聲音誘我說,只要將肉身跟魂魄獻祭於他,就可以救我治下百姓。」
秦瞭的初衷本是好的,然而一入魔道,身不由己,漸漸地他三魂六魄都給消化吞噬,只剩下一枚殘存的魄還在苦苦掙扎,今日終得解脫。
「我本不欲入魔道,但天道救不了世人,又奈何?如今得了這種下場,正是求仁得仁。」秦瞭說罷,向著北冥君行了一禮,又向著不遠處的阿鏡躬了躬身:「多謝姑娘賜我解脫。」
伴隨著蜘蛛妖身在真火之中化為灰燼,秦瞭的魄也隨著消失在空中。
阿鏡茫然地看著這一幕,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卻說不上來。
正在這時,靈崆奔到她跟前兒,爪子在她臉上撓了撓:「丫頭,吾來晚了,你可還好?」
阿鏡瞅了一眼北冥君那張礙眼的臉,決定實話實說:「不算太好。」
北冥君微微一笑,向她走過來。
阿鏡正想讓他別過來,身後響起一個驚喜交加的聲音,喚道:「哥哥?!」
奇怪……像是張春。
但是,哥哥?
不知為什麼,阿鏡心裡那不妙之感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