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二十九章 NPC&玩家(九)
依舊是潑墨般的夜色,疏星點點,當場景變回原處之時，系統界面上顯示時間才剛剛過去一個小時，而非梧在資料片中,彷彿真的陪著那個名叫顧央的NPC度過了幾年的時光，一時之間不禁有片刻的恍然。
百未央上次透露的口風他已經告知了神域公會的高層,公會現在上上下下已經開始悄悄備戰——雖說會長獨步寒霄還是明系的玩家,但基於馬上將榮升會長夫人位置的半江瑟瑟友情聲援，再加上軍師非梧的理性分析,神域如今基本選擇了站在暗系陣營，大部分精英成員也在著手準備轉職任務。
夜晚正是公會裡熱鬧的時候，非梧思考了一秒鐘,決定還是去找自己的便宜師尊。
這些日子裡，除去探聽主線的消息,非梧和顧央呆在一起都感覺很舒服。兩人都不是多話的人,然而靜靜相處一室卻並不覺得尷尬,時間久了，反倒更是有一種難言的默契。
曾有那麼一瞬間,非梧甚至忘記了百未央只是一個NPC，一串冰冷的數據。
留給百未央的房間空著,非梧有些驚訝這個時候她竟然不在自己房內,想了想便微微抬手,墨色的煙霧升騰,匯聚成隼的模樣,羽色深黑，尾尖則偏白，眼瞳幽藍，在夜色中仿若鬼火般，顯得有幾分詭異。
這百未央留給他用以通信的夜隼。
《沉浮》中玩家與NPC是沒有私聊界面的，只能使用NPC交與的信物，不過好在不必真的使用手寫的書信。
夜隼得到了非梧想要傳遞的訊息，拍拍翅膀飛走了。
很快，返回的夜隼在臨近的枝頭再次幻化成形，口吐人言，「過來。」它偏頭梳理了一下彷彿泛著流光的羽毛，才領路往一個方向飛去了。
子路城外一條寬敞的官道，官道兩旁則是幽深的樹林，那是玩家喜歡過來打怪練級的地方，怪物的等級也會隨著進入的深度越來越高。
此刻，非梧就在夜隼的帶領下穿過眾多玩家練級的區域，往更深處的林子里走去。
有練級的玩家趁著休息的間隙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這個路過的穿著斗篷的人，見他腳步不停，暗自猜測又是遊戲里排名第幾的高手，畢竟這時候大部分玩家進入樹林深處就只有死路一條。
又過了十來分鐘，四周已經沒有了玩家練級的動靜。
夜隼悠悠落在樹枝上，低鳴一聲，化作青煙消失了。
非梧打量了一眼四周，這處樹林雖是公會練級的常來之地，但這般深入，而且沒遇到什麼高等級的怪，實在還是第一次。參天大木交錯而生，層層疊疊掩住了月光，只留下斑駁的蒼白光影。幽暗之中，盤曲虯枝伸展蜿蜒，猶如暗夜之中沉眠的惡龍，猙獰詭異。
離地幾丈的粗枝上，大概是此時此刻最美好的景色了。
女子背靠樹榦，一隻腿微微屈起，雪白的長發盡數傾瀉而下，與垂落下樹枝的白色衣裙不分彼此，拜遊戲中良好的視力所賜，她微微垂下頭來，讓他能看清她面上清冷的神情，有一瞬間，與那個資料片中清艷的少女重疊。
非梧感到有一絲微妙。
在資料片中圍觀了顧央從少女到女子的轉變，又見到了如今她的模樣，竟讓他莫名生出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心態來，不免覺得暗自好笑。
顧央看到他表情的微妙變化，神色不動，淡淡道，「上來。」
非梧看著幾乎沒有什麼落腳之處的樹榦，又想到這樹上不知還藏了多少能給自己以重創的東西，輕笑道，「那還要勞煩師尊拉弟子一把。」
顧央挑了挑眉，揮手將白色的緞帶拋下，看自家弟子不費吹灰之力地藉此幾躍而上。
「投機取巧。」師尊大人淡淡評價道。
樹枝上的位置很小，非梧只能側身坐著，遠處看來，像是將顧央側擁在懷中。手上觸摸到的絲綢如它的主人般帶著一絲涼意，非梧稍稍調整了一下姿勢，反倒讓兩人的處境變得更親密，索性不再動作。
寂靜良久，倒是一直無話的顧央率先打破沉默，「你們，知道了很多東西。」
「......是，」非梧有些驚訝，在他看來顧央應是十分不願談論自己的過往的，他仔細觀察著她的神情，試探開口道，「師尊，一直就知道這些？」
顧央淡淡看他一眼，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不過是被當作故事看了，你們誰又會當真？」
「師尊說這話就是折煞我了，」不論她說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非梧當然不會說自己只將這當成故事，「弟子只是感悟，師尊能有如今的地位都是有緣由的。常言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就是這個道理。」
顧央輕嗤一聲，意味不明道，「你這張巧嘴，總是討人喜歡。」
非梧垂眸微笑道，「能得師尊垂青，是弟子之幸。這世上誰要是辜負了師尊，就是誰瞎了眼。」
又是一陣靜默。
非梧說出這句話來，也是一次賭博，賭他的猜測是對的，賭百未央不會生氣。
然而當他看到女子清清淡淡地斜睨一眼，眼尾無端幾分嫵媚，卻不知怎麼心底一動，彷彿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淺淡幽香，也在這一刻悉數鑽入他鼻翼。
非梧覺得自己一定是昏了頭。
否則，怎麼會覺得此時的百未央美得讓人窒息。
否則，怎麼會——
吻了她。
微涼的，柔軟的，真實的觸感。
僅僅是唇貼著唇的距離。
血色的瞳孔中，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然後他感覺到她緩緩抬手，後勁上感受到帶著涼意的肌膚的觸碰——
眼前的景象徹底黑下去。
......
顧央覺得有些驚訝，按非梧的性格來看，親吻遊戲中的NPC是絕對不會發生的，而今天他卻偏偏做了，因此她並沒有拒絕。只是為了以後考慮，顧央思索了一會，還是決定將他強制退出遊戲。
建立在欺騙基礎上的感情是不會長久的，但現在顧央只能按照這樣的行為模式去攻略他，因而，她必須要讓非梧主動察覺到不對，也要讓他知道，她並不是故意隱瞞他。
而她相信，那個狡詐如狐的男人，不會讓她失望。
顧央靜靜在樹上靠了一會兒，隨後打開了人控NPC的交流頻道，裡面一如既往地十分熱鬧。
【梨花村】小翠：最近好像到處都在討論江湖的主線劇情啊......
【妄虛城】葉知秋：等資料片全部放完，明系暗系的決戰大概就要開始了，玩家對這種事情還是很敏感的。
【舜君城】規池：江湖平靜這麼久，是該要好好打一仗了。
【妄虛城】百未央：備戰的事情都做好了？
【妄虛城】涼涼：一切準備就緒，就等五天後放完最後一部分資料片然後開戰了。
【京城】皇帝：救駕！！！！快！！！來！！！救！！！駕！！！
【梨花村】小翠：喲，陛下這又是怎麼了，這段時間喊救駕也喊了個百八十回了吧？
【京城】皇帝：朕要被剁吧剁吧喂狗了！！！朕要被喂狗了！！！
【京城】驃騎大將軍：陛下放心，待有玩家觸發主線，微臣一定會為您報仇雪恨！
【京城】皇帝：QAQ蒼天負朕！！！
【京城】皇后：在這兒嚎啥嚎，打擾本宮就寢了。
【萬佛城】佛師空無：今日有幸得面見皇后聖顏，小僧內心激動萬分——皇後娘娘，約么？
【梨花村】小翠：皇後娘娘金安。
【青蕪城】青樓老鴇-媚娘：皇後娘娘金安。
【京城】皇帝：皇后！！！救朕！！！
【京城】皇后：喲，這不是陛下嘛，您在哪啊？
【京城】皇帝：朕在京城西邊葫蘆巷從左數第三個狗洞里！
【京城】皇后：好了，大將軍快去把陛下逮回來吧，等會兒梅貴妃要剁陛下剁不到就不好了，本宮去補眠了。
【京城】皇帝：蒼天負朕！！！！！
顧央輕笑了聲，突然感到周身的數據一陣變化，顯露出顧家哥哥的身影來。
顧時對自家妹妹在這種地方待著有些驚異，不過一瞬間便凌空走來，笑道，「小央，已經有辦法了。」
......
全息倉的倉門緩緩滑開，窗外陰暗的光線顯示正值深夜，黎裴從倉中出來，走入衛生間打開了水龍頭，冰涼的水撲在臉上，他才覺得自己清醒了幾分，然而剛剛發生的一幕卻不會因此隨著水沖入下水道。
他的額抵上鏡面，看著鏡中自己複雜的神色，卻又想起方才她的面容。在那一個吻之前，他從未想過他們之前，一個玩家和一個NPC之間，會有除了師徒之外的定位。
「你真是瘋了。」
他一字一頓地，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