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怠惰
庄笙再次見到唐芳芳時,女人還是那副沉浸在悲傷中的柔弱模樣。她看到庄笙有些意外,眼神怯怯的,似乎怕他再帶來什麼不好的消息。
庄笙這次盯著女人的臉仔細看了幾秒鐘,發現了上次沒注意到的地方。唐芳芳不自在地摸摸自己的臉,聲音透著不安。
「庄警官,怎麼了?哪裡有不對嗎?」
庄笙垂下眼,去看女人的手,白皙光滑,保養得很好,指甲塗了一層漂亮的透明色——上次見到,塗的是帶點淺金的粉色。
一個女人,在聞知丈夫死訊后,不僅有心情做指甲,臉上妝容也經過精心修飾——與表現出來的悲痛外在完全不符。
「唐女士,上次你說了謊,其實第一天,你就發現不對了,對嗎?」庄笙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唐芳芳變了臉色,她臉色蒼白地看著庄笙,眼中含淚將墜未墜,似乎因庄笙的質疑而受到了傷害。
「庄、庄警官,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楚楚可憐的姿態非常引人憐惜,但年輕的警官顯然完全不懂憐香惜玉。他盯著女人的眼睛,聲音冷靜而清晰。
「你沒有工作,與丈夫的關係屬於服從一方。你的丈夫是個支配欲很強的人,他無法容忍三天不聯繫自己的妻子,這會讓他覺得你脫離了他的掌控。更何況——」庄笙說到這裡頓住,沉吟片刻後繼續道:
「他讓你做的事情不適合別人知道,應該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為此,如果有可能,我想他會直接將你關起來,不讓你見外人。」
唐芳芳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握緊,庄笙每多說一個字,她臉上的血色便更少一分,到最後庄笙話音落下,她的臉色一片慘白。
「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女人強撐著一絲笑容回答。
庄笙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看得她臉上的那絲笑容掛不住,淡聲說道:「其實只要查下你以往的通話記錄就能知道。蔡明輝不管出差去哪裡,一定會每天跟你保持溝通。所以在他失蹤的第二天,你其實已經察覺到不對,不僅沒報警,還在接受調查時選擇隱瞞。」
唐芳芳的身體一下軟了下來,身體微微顫抖。
庄笙問:「為什麼撒謊?」
唐芳芳咬著嘴唇不說話,庄笙神情跟方才一樣冷靜,語調毫無起伏,「你有作案動機,但無作案時間,所以,你是在維護兇手嗎?」
「難道他不該死嗎?難道他那樣的人還配活著嗎?!」唐芳芳激動地大喊起來,她看著庄笙,眼裡溢滿濃濃的怨恨,「不管是誰殺了他,我都感激,因為他讓我獲得了自由,是他救了我。既然這樣,我為什麼要幫你們去抓他?」
庄笙靜靜地看她一會兒,問道:「可是你又怎麼知道,這個兇手,他不會來殺你?」
唐芳芳一驚,從激動的情緒中平復下來,不解地望向庄笙,「你說什麼?」
庄笙:「你看過新聞,知道兇手選擇的目標類型,你跟第一名受害者屬於同等類型。」看到唐芳芳想要反駁,庄笙抬手往下一壓,阻止她開口,「你想說你們是不一樣的?但對兇手來說,主動和被動,你覺得他會在乎嗎?」
唐芳芳一愣,臉色漸漸難看起來,庄笙添上最後一把火。
「這是個道德容忍度極低的人,有這樣一個清道夫潛伏在身邊,只要你行差踏錯一點,他就會像垃圾一樣把你清除——這樣,你還把他當救世主嗎?」
唐芳芳有些慌亂,「可、可是我真的沒有見過兇手,不知道他是誰啊。」
庄笙垂眸,語氣篤定,「不,你見過,只是不知道而已。」
與唐芳芳有過交集,並可能知道她秘密的人並不多。
由於長期處於蔡明輝掌握下,唐芳芳得了抑鬱症,蔡明輝不許她看醫生,於是她只好參加一些互助小組。這些小組聚集了跟她差不多的人,只是大家具體的問題不太一樣而已。在這裡,沒人知道他們各自的身份,他們可以暢所欲言,將自己最隱秘的事情說出來。
唐芳芳已經積累了太多情緒,必須有個渠道發泄出來,而這裡便是她最好的選擇。
蔡明輝對她做的事,包括她陪那些老闆的每一個夜晚,像惡夢般堆積在她的記憶里揮之不去。她有當眾說起過的自己的經歷,也曾向小組裡的某個人抱怨過自己的丈夫,但事後回憶起,卻又不記得自己有明確向哪個人說過那些經歷。
「……大家只是想要傾訴,並不在乎聽的人是誰,反正所有人都差不多——」庄笙聽到這裡打斷她,「『所有人』是指什麼人?」
唐芳芳頓了頓,思考片刻后回答道:「跟普通人不太一樣,經歷過一些特別的事情,或是身上有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庄笙認真問道:「你仔細回想一起,那裡面是否有人讓你覺得不舒服或者表現奇怪。比如大家都在傾訴或發泄情緒,而他的關注點卻是別人。」
唐芳芳仔細回想,表情先是茫然,爾後一點一點變得詫異起來,她霍然轉頭看向庄笙,「是有一個人,在我印象中他好像從來沒發過言,一直在聽別人說。我說話的時候他好像還特別多看了下——」唐芳芳說著說著,忽然覺得毛骨悚然起來,慢慢捂住自己的嘴。
「有一次我從那裡離開回家,發現他在身後,當時我以為是順路——難道他是在跟蹤我?」
庄笙精神一震,身體微微前傾,追問道:「那個人長什麼樣子?」
唐芳芳搖頭,表情有些疑惑,「我不知道,他好像一直坐在光線很暗的角落裡,還戴著口罩,我沒看到他長什麼樣子。」唐芳芳努力回憶,「不過,年紀應該不是很大,個子很高。對了,他的手背上似乎有刺青,當時光線實在太暗了,我沒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麼。」
庄笙想了想,掏出兩張照片遞過去,「看看這兩個人,認識嗎?」
唐芳芳視線掃過,目光在第二張照片上定住,她仔細看了半天,不確定道:「這個人有點眼熟,好像在互助會見過一次,我不是很確定。」
庄笙又問幾個細節,最後見實在沒什麼可問的了,起身告辭。唐芳芳將他送出門前,最後問了他一句話。
「庄警官,你說兇手,是我引來的嗎?」
如果不是她暴露了那些事情,那名兇手也不會找上門來殺了蔡明輝吧。
庄笙在門口駐足轉身,望著忐忑等他答覆的唐芳芳,神情略為複雜。女人臉上的表情既像是后怕,又像是在求證什麼,最後庄笙只說了這樣一句話。
「兇手給自己圈好了狩獵場,裡面的都是他獵物。到他下手時,可能是你,可能是別人,這取決於他定下的評判標準。」
所以,所有人在兇手眼中,都是貼上標籤待處理的物品。而能夠評判所有人的兇手,自然不再視自己為人類一列,他高高在上,俯瞰人類,點評眾生。
他視自己為,上帝。
「這人怕不是有病吧?」
聽完庄笙的所有分析,許解張口結舌,最後忍不住罵了一聲。
雖然鎖定了嫌犯可能出現的場所,搜索起來還是要靠人力。庄笙從唐芳芳家離開后回到市局,將調查到的東西報告給史柯,並提供自己的分析。
「唐芳芳參加過的互助會,流動性較大,所以除了常駐的幾名人員外,還需要調查所有曾參加過這個互助會的人。」庄笙說到這裡停下,眼神認真地看向史柯,語氣也帶上嚴肅意味,「兇手作案時間在縮短,下一起案件很快就會發生。按照之前的分析,下一個罪行是『怠惰』。所以要尤其注意那些習慣偷懶、浪費時間、懦弱逃避或缺乏責任心的人,因為他們很可能將是兇手的下一個目標。」
庄笙的話剛一說完,許解誇張地「哇哇」大叫起來,「什麼,偷懶都是罪?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史柯本來面對庄笙有些尷尬,聽到許解的叫嚷,頓時一記暴粟敲過去,「兇手就是要殺這樣的人,你說讓不讓活?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偷懶,不然叫殺人犯惦記上,才知道後悔。」
許解摸著額頭不滿地嘟嚷,「我哪裡有偷懶,最多偶爾犯下拖延症嘛。」
史柯打趣許解只為化解尷尬,畢竟他之前敷衍的態度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更何況庄笙不僅不是傻子,人家還是高智商博士生。
見庄笙不像要追究的樣子,史柯便也乾脆假裝沒那回事,開始抽調人手對唐芳芳提供的地址和幾個人名進行調查。
一切安排妥當后,史柯想了想,還是趁庄笙不在的時候給孟衍去了個電話。
將事情始末交待清楚,史柯在電話里請示,「孟二哥,小庄這個年輕人腦子轉得特別快,有他參與對案件的進展幫助很大,所以你看——」
電話那頭,孟衍沉吟片刻,聲音壓得低,聽起來有些沉悶,「可以找他分析案情,但盡量不要讓他出外勤。」
史柯掛掉電話,摸著下巴沉思了下。
這孟二哥對新人的態度確實有些奇怪哈,不像是排斥阻撓他辦案,倒有些像是保護。
莫非,這倆人認識?
史偵探陷入無限臆想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