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01
尤妮絲跟著那個自稱為「美國隊長」的男人走進復仇者聯盟的母艦里時,烏黑的長發還沾著几絲泥土,婀娜的身體未著寸縷,但她行步之間也不忸怩,也沒因為母艦里那些神盾局的工作人員或驚訝或讚歎的眼神而感到不適。
畢竟,這樣的眼神千百年來,她已經見過太多。
她視力驚人,在剛踏進船艙內時就已經將這座浮在空中的巨大母艦內部看了個仔仔細細,所以臉上也沒有任何好奇的表情,只盯著那個站在美國隊長身前的光頭獨眼黑人看了一眼,就扭轉了視線。
在地底下睡了這麼多年,忽然被人吵醒,免不了覺得有些餓了。
「我想你需要這個。」來人還沒有靠近她,她就已經反射性地伸手抓住了來人的手腕,腦子裡混沌了幾秒,在人類世界中生存千百年所慢慢養成的控制力這才逐漸回爐,她放開了手,扭過頭去,看見手裡拿著一件長風衣,眼中有幾分驚詫的紅髮美人。
「抱歉。」尤妮絲開口道歉,也不多說什麼,她現在還沒搞清楚狀況,不適合說太多。
「哦,沒關係。」紅髮美人也很快回過神來,她沒有再嘗試靠近尤妮絲,而是隔了一段距離,將手中那件墨綠色的風衣遞給了她,尤妮絲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將這件衣服從頭到尾掃了一遍,確定了這件對於她而言無論是款式還是材質都是聞所未聞的風衣並沒有任何不妥,才伸手接過,然後抖了抖,披在了自己的肩上,然後慢悠悠地將扣子一一扣起,她動作生疏,卻不笨拙,從最下面的扣子,一直扣到了最上面的,將纖細的脖子也一併遮了起來,高高的領子一直豎到了下巴底,讓她有些不舒服。
「呃……」站在她身前的紅髮美人提醒道,「最上面的兩顆扣子可以不用系。」
尤妮絲看著她眨了眨眼睛。
「那兩顆扣子是裝飾用的,鬆開那顆扣子露出脖子會好看一些。」紅髮美人道。
尤妮絲半信半疑地解開最上面的兩顆扣子,露出了脖子和鎖骨。
「很漂亮。」紅髮美人稱讚道,「應該說,很美。」
「你也是。」尤妮絲深知人類女性之間的友誼都是從互相讚美開始的,更何況這個紅頭髮的女人確實是人類中難得一見的美人,稱讚之詞說出來並不違心。
「娜塔莎.羅曼諾夫。」紅髮美人朝她伸出了手,「我是聽說隊長從紐約公墓救起了……」
尤妮絲乾脆地握住了她的手,語氣緩慢地在她停頓的時候補上了自己的名字:「尤妮絲.斯泰爾斯。」
她很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名叫娜塔莎的女人愣了愣,手也有些僵硬。
她知道自己的肌膚既不溫暖也不柔軟,有可能是這種類似於大理石的觸感讓娜塔莎覺得不適?
她正準備不著痕迹地抽回手去,就已經聽到了娜塔莎略帶驚詫的聲音:「你……真的是尤妮絲.斯泰爾斯?」
另一邊,美國隊長已經與那個獨眼光頭談論完畢,兩個人一起走到了尤妮絲身前,獨眼男人走在前面,看見正在握手的兩人,一手抵在唇邊,乾咳了兩聲,然後看向尤妮絲,先微微鞠了一躬:「您好,斯泰爾斯小姐,我是神盾局局長尼克.弗瑞,很抱歉,史蒂夫破壞了您的……墳墓,打擾了您的安眠。」
估計弗瑞是第一次因為破壞墳墓而向墓主人道歉,所以他的語氣有了那麼一絲不自然,而站在他旁邊的美國隊長史蒂夫.羅傑斯雖然戴著她無法理解的藍色面罩,但她也能很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歉然。
這回,娜塔莎終於確認了自己之前提出的問題:「所以,這位真的是尤妮絲.斯泰爾斯?」
「我是尤妮絲.斯泰爾斯,有什麼不對嗎?」尤妮絲一臉疑問。
「這真的很讓人不可思議。」娜塔莎說,「畢竟已經去世一百多年的著名女作家尤妮絲.斯泰爾斯!」
「……」尤妮絲漂亮的眼睛第一次出現了愣怔的神情,「女作家?」
「是的,聞名全球的女作家。」娜塔莎說,「我……小時候讀過你的文章。」
尤妮絲聽娜塔莎這麼說,只覺得一頭霧水,她從沒有當過什麼作家,不過倒是有隨筆寫些什麼東西的愛好,她活的時間太長,總要有那麼一兩項愛好來消磨時光,所以她選擇了寫日記。
「高中的文學課本上還有《三千年前》的選段。」她身後一個聲音插入,「我覺得那是最棒的幻想小說!」
尤妮絲:「……」
她很想說,不,那不是小說,那是我的日記。
她努力從自己的私密日記慘遭公開出版的人間悲劇中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這幾個人,再看向艙內無數假裝自己在忙碌實則都在偷偷覷她的工作人員們:「所以……現在是……」
弗瑞語氣沉重地:「二十一世紀。」
尤妮絲點點頭:「那確實是有一百多年了沒錯。」
「所以史蒂夫。」娜塔莎看向史蒂夫,「你到底是怎麼把斯泰爾斯小姐帶出墳墓的?」
幾個人都一齊看向了史蒂夫,史蒂夫的眼神有些尷尬,他艱難地組織了一下語言,還沒有說出口,尤妮絲就聽見了一個頗有幾分佻達的聲音傳來:」目前最應該知道的不應該是已經作古百年的斯泰爾斯小姐為什麼能從被紅開的墳墓里活著走出來嗎?」
她擦過頭去,看見一個身材並不算高大的中年男子步伐輕盈地走了過來,他用一雙好看的焦糖色眼睛緊緊盯著尤妮絲,直到走到她身前,才微微屈下膝蓋,執起她的手,用嘴唇在她手背上輕輕印下一個吻,做了一個非常標準的吻手禮。
「很高興見到你斯泰爾斯小姐。」這名男子抬眼看向她,笑著說,「能分享您過世百年還能復活的秘密嗎?」
尤妮絲垂著眼與他對視,原本深棕色的眼睛泛了些許紅光。
這個男人雖然周身縈繞著淡淡的男士香水味,但遮擋不住他皮膚下血管里比香水更為濃郁的血液香氣,不過她對自己的自控能力一向很有信心,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看這名男子,便扭過了頭去。
得不到尤妮絲的回復,這名男子也沒有追問到底的打算,他直起腰身,臉上笑意不減:「生命這個話題太過深奧,也許斯泰爾斯小姐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史蒂夫,你是怎麼把斯泰爾斯小姐帶出墳墓的。」
史蒂夫顯然有些頭疼,他揉了揉額角,嘆了口氣說:「托尼,你別起鬨。」
名叫托尼的男人表情無辜地攤了攤手。
「好吧。」史蒂夫說,「我用我的盾砸的。」
娜塔莎:「……」
托尼:「……」
尤妮絲看向史蒂夫手中的那面金屬光澤的盾牌,感嘆:「真是一塊鋒利異常的盾牌啊!」
至少一百多年前她把自己埋進土裡的時候,就沒想過自己會被一塊盾牌從土裡再撬出來。
活得太久,對待時間的態度總是漫不經心的,尤妮絲在剛成為吸血鬼的那幾年,還會掰著指頭算一算如果她還活著,那麼她是多大年紀了,而到了後來,看著曾與自己為人時有過千絲萬縷關係的人們一個個變老,一個個死去,再到快把自己為人時的記憶也忘記了,她也就覺得自己不用再算了。
等到她真的決心把自己埋進土裡的時候,她又掰著指頭算了一遍,然後得出了自己已經三千多歲的結論。
她那個時候已經一個多月沒有飲人血了,眼睛是沉沉的黑,仔細看還有點點隱匿其中的紅,像是結了許久尚未剝離的血痂的顏色,晦暗而深沉。臉色一如既地蒼白,為了避免曬到陽光,用墨綠色的天鵝絨窗帘嚴絲合縫地將窗戶遮蓋得嚴嚴實實的,頭髮凌亂地披在腦後,像是一根根猙獰的的枯枝,不用她刻意裝,都像是一個沉痾入骨的病人。
負責照顧她的是一非裔的中年女僕,名叫艾拉。她原本是新奧爾良一個愛爾蘭裔莊園主的奴隸,在北方總統亞拉伯罕.林肯發表解放宣言之後,成千上萬南方奴隸攜家帶口逃往北方,其中也包括了艾拉以及她的兒子,只不過她們在路上掉隊,還遭遇了一個南方軍小隊,本以為就要被當場殺死,沒想到卻遇見了尤妮絲。
那時候的尤妮絲正是極端飢餓狀態,她就像一個剛從初擁中醒來的新生兒一樣,聞到有新鮮血液的味道就沖了上去,等到吃飽喝足,這間簡陋的農舍里只剩下一個抱著孩子瑟瑟發抖的黑人婦女。
當時的尤妮絲看著滿地狼藉,只是摸了摸肚子,覺得餓得太久的後果實在是有些可怕,她舔了舔濺在手背上尚還溫柔的血痕,看了看那對母子一眼,就離開了,只是沒想到那個女人一直跟著她,跟到了位於紐約布魯克林區的她的住所。
用艾拉的話來說,尤妮絲小姐就像是一個天使,降臨人世,拯救了她的她的兒子庫克。
尤妮絲每次聽她用感嘆的語氣這麼稱讚自己,總覺得有些奇怪,用天使來比喻吸血鬼,簡直是她活了三年多年以來的奇恥大辱,不過艾拉說得多了,她也就不那麼在意了,畢竟她曾經還認識一個生前是牧師,成為吸血鬼之後立志成為一名醫生的吸血鬼。
在艾拉母子來到她身邊的第二年夏天,尤妮絲給二十年前的好友羅伯特.李寄出了最後一封信,沒過幾天,戰鬥在賓夕法尼亞州的葛底斯堡打響,這場戰役極為慘烈,就算處在布魯克林,天天用窗帘擋住外界的陽光,她也能感覺到決戰之時的那種緊張感。
艾拉除了每天給她端來一杯家畜的血之外,還會跟她聊到報紙上報道的戰況,最後又哀求道:「尤妮絲小姐,求你了,喝一點血吧。」
尤妮絲只是看了一眼那一杯對她而言毫無味道的家畜血,搖了搖頭,語氣淡淡地說:「我這次下定決心,我要自殺。」
「小姐,您要自殺?!」艾拉不可置信。
「上次因為遇到了那幾個南方軍所以失敗了,這次我把自己關起來,不會失敗了,為了避免誤傷你,從明天起不要來我的房間,半個月之後再進來為我收屍吧。」她將鵝毛筆又插回墨水瓶里,嘆著氣說,「把我葬在布魯克林吧,我喜歡這裡,這裡離希臘很遠。」
「活著不好嗎?」艾拉啜泣著說。
「活了三千年,只會覺得乏味。」她雙手托腮,對著鏡子,看著自己蒼白的臉,「請在陰天把我安葬,在我的棺槨里灑滿玫瑰花,我希望我的臉色看上去能紅潤一些。」
吸血鬼並不是不死的,當有其他的吸血鬼或者是獵人,亦或者是狼人,將這個吸血鬼大卸八塊,然後扔進火里焚成灰燼時,這個吸血鬼也就死的乾乾淨淨的了。
尤妮絲在計劃自己的死亡時,幾乎沒有任何考慮,就把這個選項從自己的死亡方式里剔除了。
美了三千年,死的時候這麼慘烈,想想都覺得可憐。
從沒有吸血鬼嘗試過自殺,沒有任何快速有效的自殺方式可以借鑒,尤妮絲只有餓著自己,想著只要忍住不吸血,總有一天會把自己餓死。
餓死,至少還有墓地,還有棺槨,還有灑在身上的玫瑰花瓣。
她意識混沌之前跌跌撞撞地拉開了窗帘,布魯克林仲夏時節的陽光灑了滿屋,在她的臉頰、脖頸、鎖骨上跳躍著鑽石一般的光芒,這個紐約市最大的區,白人、亞裔、非裔混居的地方,仍舊是熱鬧非凡,與此同時,還多了小孩子們的陣陣大叫:「葛底斯堡戰役我們贏啦!我們還佔領了哈德遜港!」
尤妮絲摸索著到了書桌前,顫著手將那些散亂各處的手稿一張一張整理好,疊放在了抽屜里,然後雙手交疊在桌上,將額頭靠在了手臂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