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坑你
茨木童子不甚在意地抹去臉頰的鮮血,揚聲暢快地笑了起來:「這一架夠痛快!」
他自然已經聽到了「酒吞童子」的名字,若是往常,他大概已經迅速跟進過去了。
但是這次……
茨木童子斜睨了一眼付喪神,心裡清楚——他們若是從這裡下去,恐怕即刻便要分離了。
而在這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估計都不會來平安京,自然也見不到這難得的對手。
所以現在,他倒也不介意多花些時間,稍做停留一會兒。
今劍停下了手上的攻勢,卻並沒有把本體收回刀鞘。
他站在宮殿的屋頂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四下的光景——
那原本奢麗華美的宮宇,已經成片地葬送在了廢墟里。
狼藉的殘骸遍地。曾經或貴重或稀世的珍寶,通通粉碎成了廉價的廢品,湮滅在了末日般的荒蕪里。
「破壞得相當嚴重。」
幾息之後,付喪神收回視線,平靜地下了結論。
茨木童子聞言側頭掃了一眼,然後不甚在意地輕哼道:「這是那群人類該頭疼的事,何須我們操心。」
這位素來行事無所顧忌的大妖怪,顯然對自己所造成的破壞,毫不放在心上。
或者說,這世上除了強者,幾乎沒有別的東西能夠讓他停留駐足。
付喪神並沒有在意對方的話,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後,微不可查地掀起唇角,罕見地笑了起來——
「我很滿意。」
那笑意洒然而清淺,像是冰川上盛開的花,或是雲端上拂過的風。悠悠渺渺,轉瞬即逝。
配合上付喪神精緻的容顏,所謂的世間絕色也不過如此了。
饒是見慣了美人的茨木童子,也不由愣了一瞬。
然後很快的,他就察覺到了某種異樣的感覺——那是一種細微,但又切實存在的違和感。
不,仔細想一想的話——
會對著這滿目的狼藉說出「我很滿意」這種話,這本身就已經夠奇怪了吧。
茨木童子微微皺起了眉頭。
作為活了悠久歲月的大妖怪,即便平常看起來如何傲慢隨意,該謹慎的時候也從不會少。
然後漸漸的,他就察覺到了……
或者說,對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遮掩,只不過他剛剛一直沉浸在酣戰的快/感里,所以反而不曾注意到。
——付喪神的衣服太過乾淨了。
在經歷過那樣的一場大戰後,比起髮絲染血、護甲破碎的他,對方甚至連衣角都沒褶一下。
似乎是察覺到了茨木童子的視線,付喪神掃了一眼自己的衣著,隨後解釋道:「我的衣服破損后不方便修理,所以戰鬥時特別注意了一下。」
……特別……注意了一下?!
在剛剛那樣的戰鬥中,在那樣一秒的分心都可能死亡的戰鬥中,居然……還有閑心在意這種事嗎。
這是何等得難以置信,然而,付喪神那理所當然的態度又分明表示著——
這是真的。
不管這聽起來有多麼得令人不甘,多麼得荒謬……但是,這就是真實。
茨木童子慢慢直起了身子。
原本因放鬆而酸痛的肌肉再度繃緊,那閃爍著詭異光芒的瞳孔,緩緩收縮並最終豎起了尖利的細線。
啊啊……他有多久不曾感受過這樣的心情了?
——被小瞧的不甘,被冒犯的憤怒,以及……遇見了壓倒性的強大存在時,前所未有的戰慄和亢奮!
毋庸置疑的,此時此刻的大妖怪,展現出了從未有過的極強攻擊性。
然而,付喪神只是輕輕瞥了對方一眼,姿態甚至稱得上從容:「天皇想要我的本體,而父親大人並不願意。所以,我只能選擇犯下『罪』。」
——一振給皇室帶來了破壞和疼痛的刀劍,無論如何都不會被接納。
——所以,他刻意壓制實力拖延戰鬥,然後光明正大地,把皇居變作瘡痍。
粗略地解釋了一下后,付喪神頗為認真地道:「你最初曾說,要讓我拿出全部實力應戰……沒能遵守約定,我很抱歉。」
「哼……哈哈哈哈!」
茨木童子單手覆在臉上,胸腔震動,氣息危險:「居然敢愚弄我……付喪神啊,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
「這倒沒有,事實上——」
今劍望向對方,誠懇又嚴肅:「我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
茨木童子:「……」
「我給皇室造成了不小的損失,為了避免父親大人受到牽連,我必須將功折罪。」
付喪神一邊說著,一邊重新舉起了手中的本體:「我覺得——『活捉茨木童子』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茨木童子:……呵呵,利用老子陪你演戲就算了,現在居然連老子的人都不放過!你以為我沒脾氣啊!啊!
今劍望著大妖怪氣到發紅的雙眼,垂眸思考了片刻,然後道:「為了表達我的歉意和尊重,這一次,我會全力以赴的。請你放心。」
茨木童子:……放心去死嗎?!
然而接下來,付喪神並沒有繼續浪費時間。
他只是緩緩地舉起了劍,然後,緩緩地斬了下去。
這一劍慢得異常,卻讓承受的大妖怪避無可避,感受到了死亡般窒息的壓抑,彷彿是高懸的輝日一朝隕落,咫尺迫近。
「轟——」
一樣是一聲巨響,然而這次,卻分毫未曾波及周遭的建築。
那原本立於屋頂的大妖怪被一劍擊落,然後,重重砸進地里,生生撞出一個巨坑來。
付喪神跟著從屋頂落下,彎腰捉住大妖怪頭上的角,然後把對方一路拖到了天皇面前。
這天皇身邊自然圍著不少的護衛,但是付喪神對此視若無睹,他隨手鬆開手上攥著的角,淡淡開口道:「天皇陛下,闖入皇宮的妖怪已被擒獲。」
天皇聞言並沒有露出高興的樣子。
他哆嗦著抬手,先是指了指昏迷在地的茨木童子,然後又指了指面無表情的付喪神,最後瞥過周遭化為廢墟的宮殿。
「你們……你們真是!!!」
天皇急促地喘息了幾下,一副緩不過氣的樣子:「給我處……」
「天皇陛下還請三思。」
安倍晴明幾步走上前打斷了天皇的話語,隨後行禮道:「茨木童子是大江山鬼王的重要部下,若是就此處死,鬼王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天皇:「那這振……」
安倍晴明再度含笑打斷道:「今劍除妖有功,想必天皇陛下英明神武自有計較。」
天皇噎了噎,隨後瞪大眼睛憤然道:「那朕的皇宮呢?!這大好的宮殿,通通都給毀了!」
「這個嘛……」
安倍晴明想了想,隨後狡黠地挑唇道:「早聞鬼王在建造一座宮殿,殿中集盡天下奇珍異寶……天皇陛下若是放心,可以由我代為修書一封,讓鬼王以金銀贖回茨木童子。一來賣個人情,二來也可彌補陛下的損失。」
天皇聞言,黑沉的臉色稍緩。
片刻后,他一臉倦怠地擺了擺手:「就按你說的辦吧。」
安倍晴明頷首應下,隨後又瞥見了不遠處一臉焦急的三條宗近,於是只好再度出聲道:「那麼關於今劍,陛下決定如何安置?」
天皇臭著臉冷哼一聲:「拿回去拿回去!這樣了不得的刀劍,朕的皇宮還供奉不起。」這哪裡是刀啊,分明是他祖宗!
說完,便一副不願再多說的模樣,徑自轉身離去了。
見到天皇要走,原本還留在原地的人群也紛紛起身,呼啦啦地簇擁著跟上。
一大波人聲勢浩大地離去了,片刻便徹底不見了蹤影。
原本擁擠的空間瞬間空闊冷清了下來,最後剩下的,也就只有安倍晴明幾人。
三條宗近走上前,躬身感激道:「多謝晴明大人相助。」
安倍晴明連忙扶起對方,笑著搖頭道:「三條大人不必如此客氣,我並沒有做什麼……即便是真要謝,也該是……」
陰陽師的餘光輕輕掃過不遠處的付喪神,隨後展扇掩唇,意味深長地嘆道:「總之,您還真是鍛了振了不得的刀劍喲。」
……
【1218號本丸】
穿著巫女服的審神者站在本丸門前,冷冷的風穿門而過拍在臉上。
審神者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後一臉羨慕地望向了身旁加州清光……的圍巾。
加州清光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分立於左右的亂藤四郎和五虎退也跟著望了過來。
「怎麼了嗎,主殿?」
這座本丸里僅有的三位付喪神關切地問道。
「不,沒事。」
雖然非常想要鑽回暖暖的被窩,但是審神者還是頑強地忍住了!
畢竟今天——
可是他們迎接新夥伴的日子!
這麼一想,審神者不由精神一振,覺得原本寒冷的清晨也變得可以忍受起來。
加州清光瞥見自家審神者過分亢奮的模樣,終究沒忍住出聲道:「主殿,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太過期待比較好哦。」
審神者不解地回視:「為什麼?狐之助都說了不是嗎——我們要迎來的,可是一振練度滿級的稀有刀誒!」
作為一個又窮又非,迄今為止一共才只有三振刀的審神者來說,這簡直就是MAX的超幸運事件。
「所以說啊主殿,不要總是只聽到自己想聽的東西啦!」
加州清光對於自家心寬又大意的審神者簡直沒轍,他不由再度強調道:「那是一振暗墮刀!」
付喪神一旦遭受了無法忍受的悲傷和憎惡,便會被染黑,失去神格淪為異類。
這樣的暗墮付喪神,通常會被處決。
但如果對象只是輕度暗墮,或者本身極其珍貴的話,那麼時之政府就會視情況考慮,把他們送到其餘正常的本丸,以期接手的審神者能夠讓他們得到凈化。
有不少暗墮付喪神被成功凈化的案例,但同時,也有不少無辜的審神者,被失控的暗墮刀殺死的例子。
「暗墮刀都是非常危險的,如果主殿無法凈化的話,請務必不要手下留情。必要的時候——」
加州清光似乎有點不忍,可還是強迫自己開口道:「碎……」
「停停停!」
審神者驀地拔高聲音,然後雙手抬起,在胸前比了個大叉:「這種情況不會發生的,你難道不相信我的實力嗎。」
「但是!」
「好啦好啦……咦,你看狐之助是不是到了!」
審神者眯著眼睛看了又看,終於確定了那不遠處跑來的小小隻,正是式神狐之助。
狐狸模樣的式神飛快地奔逃而來,還沒等審神者開口詢問,便率先叫了起來——
「大事不好了,審神者大人!」
狐之助的聲音因為焦急而變得尖利:「那振原定今天押送過來的暗墮刀,在半路強行破開封印跑掉了!」
「……你說什麼?!!!」
審神者揪起狐之助的尾巴,不敢置信地飛快晃動道:「說好的萬無一失呢,說好的時政最強封印呢。」
「唔……十分抱歉,審神者大人。」
狐之助搖了搖暈乎乎的腦袋,然後說道:「我也沒想到對方會這麼瘋狂。要知道強行破除封印的代價可是很嚴重的,至少會造成重傷,弄不好還會當場碎刀。」
審神者聞言深吸了一口氣:「那麼,那振刀跑到哪裡去了?」
狐之助:「這個……還,還在確認坐標。不過應該已經不在這個時空了……」
「哦?那你的意思是說——我的滿級刀現在不光重傷了,還有可能淪落到某個未知時空去了是嗎,恩?」
絲毫不覺得把還沒契約的刀劃到自己名下有什麼不對,審神者語氣危險地說道。
狐之助:「對,對不起QAQ」
「算了。」
審神者泄氣地鬆開了對方,然後轉身對著身後的三位付喪神說道:「時政一點都靠不住。既然失蹤的是我們的新夥伴,那就由我們自己來找吧!」
審神者說著往本丸走了幾步,發現後面沒反應,於是回頭道:「你們怎麼還不跟過來?」
「話說啊,主殿……」
加州清光無奈地撐起了額頭:「你現在知道丟的究竟是哪一振刀嗎?」
「哪一振……稀有,刀啊……」
「這不是完全不清楚嗎!」
加州清光崩潰地抓了抓圍巾,然後果斷問向狐之助:「所以說,要送來的究竟是誰?」
狐之助眨了眨眼,連忙道——
「是三條刀派,三日月宗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