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
長燭明光,溫柔搖曳著相擁而坐的一雙人影。
羅翠微緊緊圈住雲烈的脖頸,將下巴輕輕擱在他的肩頭,紅唇瀲灧,雙眸怔忪帶笑。
這傢伙,也不知是有心還是故意,時不時脫口而出的隻言片語,總能猝不及防甜她一臉。
「你的錢,我收了;至於你的命,就先借給你去臨川,記得早些連本帶利給我還回來就是。」
說話間,她的下巴頦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杵著雲烈的右肩,似染了硃砂紅的秀氣耳廓輕掃過他的腮邊。
雲烈周身顫了顫,乍起一股波及全身的熱燙,雙臂在無意間緊了緊。
察覺到這異樣,羅翠微忙在他懷裡坐直了身,面紅紅、眼燦燦地笑望著他,另起了話頭,「你哪來的錢?」
說著,還將手中那半枚金印舉到他面前搖了搖。
「我堂堂一個殿下,有錢很奇怪嗎?」雲烈勾唇笑笑,掩落密長的雙睫,遮去滿眼百轉千回的心事,「兵部補齊了之前拖欠臨川軍的冬季糧餉。」
因兵部有人作梗,這些年來臨川軍幾乎從未準時接到過每季應得的糧餉。
最初遭遇這種事時,雲烈才開始領軍,對朝中那些暗流涌動的溝壑門道也沒什麼經驗,當即憤而上書,彈劾兵部失職。
可兵部既敢這麼做,背後自是有人撐腰,也早有謀划與後手。
就在雲烈彈劾兵部的奏摺遞到顯隆帝面前的當日,兵部向臨川軍補發糧餉的車隊也啟程出京了。
顯隆帝閱過奏摺后召見兵部尚書,得到他們早已準備好的那番冠冕堂皇、無懈可擊的說辭,又聽聞補發的糧餉已出京往臨川去了,當場便在雲烈的奏摺上硃批訓誡,要他多多體恤、包容朝中各部一時的難處,勿輕易上折彈劾,損了皇家氣度。
初出茅廬的雲烈吃下這悶虧后,自是長了教訓,之後再逢糧餉被延遲,他便盡量從自己昭王府的賬面上抽調錢糧應急。
長年累月的拆東牆補西牆,毫無意外地使昭王府的財政陷入混亂,導致他堂堂一個已開府的殿下,時不時就要體會一把窮到捉襟見肘的滋味。
「也就是說,兵部雖會延遲發放糧餉,可最終還是會如數補發?」羅翠微懶懶又將頭靠回他的肩上,有些疑惑。
「嗯,怎麼了?」雲烈點點頭,漫聲應道。
說話間心神漸松,羅翠微無聲隱了個呵欠,眼皮有些發沉,嗓音也跟著含糊起來,「既最後會如數補發,你之前墊付的錢不就能收回來了嗎?」
「哦,通常上一季的糧餉補來時,下一季的糧餉又欠著了,」雲烈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天長日久下來,昭王府的賬和臨川軍的賬就攪和得扯不清,我有時也懶得再算,就隨它去了。」
「難怪……」羅翠微閉目喃喃。
堂堂一個昭王府,窮得幾乎要一貧如洗,竟是因為昭王殿下懶得算細賬。
這對羅翠微來說實在是太荒唐了。
要知道,在羅家,即便是血脈親人之間,哪怕只是一個銅子兒的賬目,若事先說好是墊付,那就一定要算清,沒有稀里糊塗就抹掉的道理。
睡意昏沉間,她心中思忖著,待忙完羅家的事之後,或許該想法子捋一捋昭王府和臨川軍之間的賬目……
「陳叔說你整日都沒吃東西,我叫人給你熬了粥。」
半晌沒聽到回應,雲烈扭頭一瞥,才發現懷中人竟非常不見外地——
靠在他肩上,睡、著、了!
雲烈瞪著那個靠在自己肩上昏昏睡去的人,以忿忿的眼神表達了強烈的譴責與不滿。
卻到底沒捨得擾她。
將人抱回主殿寢房、輕手輕腳地安置在榻上后,雲烈叫人打來熱水,親自為半夢半醒的羅翠微凈了面,又任勞任怨地哄著,替她除下外袍。
待他去洗漱好再回來時,羅翠微已徹底沉睡到不知幾重天外了。
雲烈滿臉沒好氣地上了榻,小心翼翼地將她圈進自己懷裡,無聲撇了撇嘴。
他當然知道,這幾日諸事倉促,羅翠微整個人忙得像個停不下來的陀螺,根本就疲憊至極,不可能會像個尋常的新嫁娘那般緊張、羞澀;但在入府的第一夜,就新婚夫婿還沒來得及做什麼「不可描述之事」前就睡沉了……實在略顯過分。
可他又能怎麼辦呢?
當然是原諒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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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有些認床的緣故,睡到寅時,羅翠微迷迷糊糊醒了。
慵慵懶懶地哼唧著側過身,枕邊一張俊朗肆意的側臉立時映入眼帘,驚得她周身僵了僵。
還好床頭燭台上的紅燭未滅,不然她怕是真要嚇出個好歹來。
早已醒來的雲烈以眼角餘光淡淡睨她一眼,無言不動如山。
隨著昨夜睡著之前的記憶悉數回籠,羅翠微殘困全消,代之以心虛的歉意。
過府頭一夜就與自己的新婚夫婿結下個大梁子,這當真是她始料未及的。
「對不住,我就是……太累了。」她輕咬著下唇,滿目討好地覷著他的側臉,抬手戳了戳他的手臂。
雲烈哼了一聲,「別動手動腳地惹我。」
那受盡委屈卻又隱忍不發的模樣,惹得羅翠微忍不出悶笑出聲。
被她的笑聲惹惱,雲烈兇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好好好好,不惹你。」羅翠微忙斂了笑,往床榻內縮了縮,拉開與他的距離,認錯態度極其端正。
見雲烈又垂眸瞪向兩人之間的空隙,羅翠微惴惴地覷著他,「這樣還惹著你呢?那,要不,我換一間房?」
說著就當真要坐起來。
雲烈展臂將她壓下,一把抱進懷裡,咬牙認命:「睡你的大頭覺。」
「我頭不大……喂!」
羅翠微原本在他懷裡偷笑犟嘴,腰間卻突然被他掐了一下,立刻慫眉搭眼地僵住,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見她終於老實了,雲烈這才滿意地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沒要做什麼,好好睡你的。」
雖說沒有親眼瞧見,可光是聽陳總管說昨日她忙到連飯都沒有正經吃一頓,再瞧見她那極大箱子的賬本,雲烈就能明白她的不易。
新婚之夜被她就這麼堂而皇之的睡過去,他當然很慪,可也不會真的怪她。
比起她為他受的種種委屈,這根本不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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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翠微再度醒來時,天光已大亮。
見枕畔已無人,她坐起身來,有些懊惱又有些慶幸地薅著自己的發頂,緩了緩神后,才下榻去更衣梳洗。
候在外間的侍女聽得她的動靜,立刻捧了一疊衣衫繞過屏風進來,恭敬地詢問她今日想穿哪一身。
見侍女手中捧的都是自己的衣衫,羅翠微愣了愣:「這是夏侯綾替我拿過來的?」
昨日陳總管將她安置在主殿旁邊的偏院,她的衣箱妝奩就全都放在偏院了。
侍女回道,「殿下已命人將夫人的東西全搬到主殿。」
雖已向宗正寺遞交婚書,可眼下尚未行大婚之禮,也無聖諭冊封,羅翠微只能算是雲烈的夫人,卻並不是名正言順的「昭王妃」,按規矩她是不該住進主殿的。
不過羅翠微並不十分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也沒多想,謝過侍女后,隨意挑了一身衣衫。「殿下出去了?」
「沒有的,在中殿與陳總管交代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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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羅翠微換好衣衫,梳洗完畢,侍女便領她去膳廳用飯。
正巧在半道上與雲烈迎面相遇,他便讓侍女退了,自己牽起羅翠微的手往膳廳去。
想起昨夜自己竟睡了過去,羅翠微又慚愧又尷尬,訕訕賠笑道,「你今日不用再出去嗎?」
「趕我呢?」雲烈斜斜睨她,「巴不得我出門去別煩你,好讓你接著看賬本?」
「沒有沒有,」羅翠微趕忙搖頭,雙手環住他的右臂,「今日不看賬本,就看你。」
昨夜才捅了那麼大個簍子,若今日再接著看賬本,只怕這人真能記她一輩子的仇。
雲烈顯然對她這端正的態度非常滿意,唇角已緩緩揚起,「你以為光看著就行了?」
「那、那不然呢?」羅翠微雙頰一紅,頓時不知該將自己的眼神落到何處才恰當。
她畢竟讀過許多「不那麼正經的話本子」,昨日出門之前又蒙卓愉含蓄提點,對於新婚夫婦該做什麼,心中還是大概有數。
對某些「不可描述之事」,她其實是有些緊張的。
看來,雖昨夜意外「睡遁」,最終卻還是繞不過這件事去。
大約是因為心中懸著事七上八下的,羅翠微勉強喝完一碗粥之後,便再也吃不下別的了。
「就吃這麼點?」雲烈不滿地蹙眉,「昨日就沒吃東西了,你這是想成仙?」
「沒、沒太餓。」羅翠微心不在焉地搖搖頭,紅著臉四下張望,就是不敢看他。
雲烈挑了挑眉,「哦」了一聲,倒也沒逼著她,只是又牽起她的手出了膳廳。
驚見兩人正行在回主殿的路上,羅翠微弱聲弱氣地笑道:「咱們這是去哪兒……」
她素來是個天高敢攀、地厚敢鑽的性子,實在難得慫成這般模樣,自己都忍不住想唾棄自己了。
請列祖列宗明鑒,我原本並不是這樣沒出息的姑娘。
雲烈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她那副想要奪路而逃的模樣,似笑非笑:「你說呢?」
羅翠微紅臉顫顫,滿心的赧然與慌亂使她腦子一懵,竟當真甩開了他的手,轉身就跑——
當然,還沒跑出幾步,就毫無懸念地被重新捕獲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咱們能不能……講講道理?」她紅著臉垂死掙扎、胡言亂語。
她本心裡並不想這樣矯情,可不知為何就是忍不住那種頭皮發麻的羞窘。
雲烈笑意惡劣地將她打橫抱起,「誰告訴你,我是個講道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