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說要睡還真的睡了。
林棉睡得心安理得,耳邊的烏黑的碎發貼附著臉龐,長睫壓下一片帶弧度的陰影,睡顏坦蕩恬淡,彷彿上一秒歉疚的壓根不是本人。
認錯的態度無比良好,再犯的決心也很強烈,甚至還有點小理直氣壯。
講完上一節內容,闕清言的指腹在銀色遙控筆上微撫過,動作稍頓,目光往林棉處瞥了一眼。
課上到一半,寬敞透亮的階梯教室後座,單反女生聚精會神地盯住相機里的闕教授。
他正好翻了一頁投影,女生正想抓點偷拍一張,就見鏡頭裡的人抬手捏了捏眉心,幾乎是轉瞬即逝地失笑了一下。
林棉一覺睡得很熟,醒來的時候早已經下課了。
教室里空無一人。她看了看時間,距離下課都過去近四十分鐘了,自己現在才醒。
林棉緩緩揉著睡麻的臉,額頭抵在了桌沿,艱難地回憶了一番她睡著前的情形。
她好像……
隔了片刻,林棉從桌上抬起腦袋,拿起手邊的筆記本,翻開了。
她還算冷靜地看完了四頁紙,最後翻回到寫著「四萬字檢討」的那一頁,深深沉默了兩分鐘,後悔得差點沒汪出兩行淚。
這是她親筆寫的。熒光粉的字跡這麼明顯,還獻寶似的豎給闕清言看,他肯定也看到了。
本來就難寫的兩萬字檢討現在翻倍成了四萬字,而且下周就要交給他。
「……」林棉慢慢地把那張紙撕了下來,自我安慰地揉成一團。
毀屍滅跡。
.
離開教室后,林棉沒有立即回公寓,反而轉道在校園裡逛了逛。
圖書館旁的草叢角落窩著兩三隻小貓,林棉找到隱沒在矮灌木里的寵物食盆,低頭在手袋裡翻出貓糧和貓罐頭,蹲下了身。
一隻正曬著太陽的虎斑貓注意到了林棉,知道餵食時間到了,奶著音「喵——」了聲,接著幾隻貓熟絡地圍了過來。
林棉經常來這裡喂貓,方圓幾百米的幾隻都已經眼熟了她,於是紛紛過來蹭她的小腿。貓尾柔軟的絨毛輕輕地帶過腳踝,帶著驕矜的討好。
正喂到一半,手機震動了起來。
「木眠老師,」打電話來的是編輯,她聽起來心情很好,「我這裡有個好消息,還有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林棉喂著貓,拒絕得很乾脆:「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編輯習以為常,只當沒聽到,邊把手裡的反饋表疊好,邊說,「好消息是剛剛編輯部開會,《契約情書》最近幾回的讀者反響非常好,下一本單行本要開始籌劃了……」
這句話太熟悉,林棉心裡一跳,顫抖著聲音打斷對方:「別——」
果然,下一句是:「所以壞消息是,新的單行本打算照例加一個彩頁劇場,就這幾周的事情。」編輯哼著小曲,語氣自帶無數個波浪音,「木眠老師,畫完傳給我哦,加油哦。」
本來就要寫四萬字的檢討,現在又多了個彩頁劇場要畫……
林棉沒有回應,把湊到貓嘴邊的小魚乾收了回來,面如死灰地將魚乾咬進嘴裡。
小貓抬起腦袋「喵」了一聲。
編輯於心不忍,又補了句:「對了,粉絲寄過來的信和禮物還在編輯部存著,我改天有空了給你拿過來……」
對面死一般的寂靜,編輯看了看電話,已經被掛了。
編輯:「……」
電話是林棉手抖掛掉的。
她現在就蹲在草叢邊的貓盆旁邊,腳邊還圍著幾隻喵嗚亂叫的貓,視線好巧不巧地碰上不遠處走過來的闕清言。
看他走的方向,就是朝著這邊過來的,等下勢必會經過自己身邊。
林棉始料未及。她之前上課又睡著的事情還沒解決呢,現在又在這裡被抓了個正著,簡直就像是拿著張空白支票送上門去,巴巴地遞到他面前說:「闕教授,您想讓我寫多少字的檢討,隨便填。」
林棉快被自己腦補的小劇場弄哭了。
闕清言身邊還跟著位老教授,他將步伐放得很慢,身形頎長挺拔,深色休閑褲包裹著的雙腿修長。林棉半仰著臉看他走過來,情感佔據理智上風,將溜走的念頭扼殺在了萌芽狀態。
兩人還沒注意到草叢旁蹲了個人,老教授驚詫地「咦」了一聲,闕清言才循著目光看過來。
林棉就蹲在他五步開外的地方,懷裡還抱著金槍魚貓罐頭。
她的目光心虛又閃爍,跟闕清言對視半晌,半是討好半是小心翼翼地開口:
「……喵。」
老教授被她一聲「喵」弄得樂不可支,笑眯眯道:「小姑娘,喂貓呢?」
「教授好。」林棉點點頭,拍拍裙子站起來,恭敬地打招呼,「闕教授好。」
闕清言應了一聲,掃過她腳邊還在撒嬌的幾隻貓,眼睫低落,目光停在食盆上,隨口問:「餵了有多久了?」
「快兩個月了,」林棉滿腦子都是怎麼承認錯誤,聲音低下來,反射性地回,「這學期才開始喂的,它們還小所以吃得不多,一直都挺好喂的,有的時候會吃金槍魚和沙丁魚的貓罐頭,但還是吃貓糧多一點……」
她毫不停頓地說完后,想了想,示意了下懷裡的貓罐頭,眨巴著眼問:「您要喂嗎?」
林棉賣乖能力一流,到了闕清言面前更是乖順到極點,眼睛里明明白白寫著「您想問什麼我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隔著幾步的距離,闕清言啞然失笑,眉宇修長,眸如沉墨。
她如履薄冰的樣子只是因為少女懷春,在對方眼裡卻成了面對嚴師的戰戰兢兢。
一直以來,闕清言身為碩博導師,手底下帶的學生各個出挑,都是謹本詳始慣了的。他很久沒有給本科生上課,之前抓到林棉課上睡覺,也沒多想,開口就罰了兩萬字的檢討。
她只是一個大二本科生,他用要求碩博生的要求來罰她,可能罰重了。
一旁的老教授問:「清言,這是你學生吧?」
「嗯。」
「那正好那正好,」老教授大喜過望,「我那邊有一堆公法資料要理,還缺人手篩一篩論文,剛才還想問你借個學生,不然……」
讓她去整理法學的資料……
林棉聞言一愣,剛想開口,闕清言的聲音低低沉沉地響起:「她不行。」
他幫她拒絕掉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幫著解了圍。林棉怔了怔,小心臟又開始撲騰起來。
她看他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間隙間掃過來一眼,道:「我借個博士生過來。她太小了。」
她太小了。
「……」
這句話,怎麼聽怎麼都覺得像是在說:「她太沒用了。」
結合之前的種種,偏偏這句話確實又很有依據,讓人無法反駁。
林棉低頭盯著在她腳邊打轉的貓,突然感覺有點凄涼,還有點委屈。
接電話的學生正巧在學校,不過十分鐘,人就已經遠遠地出現在了視線內。
來的是個男生,身材瘦高,走過來的時候鼻樑上架著的眼鏡反著光。林棉越看越熟悉,直到人走近了才反應過來……
男生率先跟闕清言打招呼,親切地喊了聲「老師」,目光一轉就見到了旁邊的林棉,驚喜地張口就要喊。
眼看著一個「林」字就要脫口而出,林棉頭皮一緊,反應迅速,及時打斷他:「師兄!」
師兄?誰?
「……」她悄悄使了個眼色,徐逐被一聲師兄叫得愣了下神,好在反應夠快,跟林棉對了下眼神以後打著哈哈道,「師妹你也在這裡啊?」
林棉一秒變乖,低低地「嗯」了聲:「我來喂貓的。」
她現在還冒充著許彤,就在剛才差點就要在闕清言面前被揭穿。林棉做賊心虛地鬆了口氣,心想,幸好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並沒有多問。
徐逐是被借來幫老教授的忙的,沒說兩句就要跟人走了。他一步三回頭,好奇心快躥上了天,試圖用眼波跟林棉進行一場精神上的信息交流。
林棉過河拆橋,低眉順眼地在原地杵著,看也沒看徐逐,直接掛斷了這場精神交流。
闕清言還在身旁沒走,林棉回想了遍,他好像剛剛半個字都沒提睡覺的事情,是不是打算放過她了……
想著想著底氣就回來了,膽子也回來了,蹬鼻子上臉也有勁了。
「闕教授,」林棉倏然抬起眼看他,眼眸亮晶晶的,「您等下是要直接回家嗎?」
已經是黃昏時分,闕清言側過臉看過來,英雋的眼角眉梢鍍著溫柔的光暈,原本淡漠沉斂的神情都顯得帶著暖意。
他沒開口,林棉小聲把話接了下去:「要是直接回家的話……我和您順路的。」
闕清言的目光落在林棉身上。
她話里的親近意味太過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