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剝開(4)

第十章 剝開(4)

楊娟娟當然不可能把女大學生的百合花挪開。然而有一種方式可以試一試,比如把它變成碎片。然而,楊娟娟知道如果僅僅是自己看見那種碎片還不夠,必須有三個人在場,碎片才具有意義。而且碎片是在無意識中,在偶然中出現的,這需要她去製造一場事端,很簡單,楊娟娟很快就讓花瓶變為碎片的現實出現了。在哲學教授和女大學生同時在場的星期天上午,通常這是他們師生倆人切磋哲學話題的時刻,楊娟娟早就已經反感這種切磋了,兩個人坐在靠近露台的窗口,兩個人各自坐一把椅子,中間是一隻茶几櫃,上面放著兩杯咖啡。這種師生交流的場景如果放在茶館、酒吧,一點也不過份,重要的是在家裡,楊娟娟看見他們交流的場景時,就感受到了他們之間的不正常,所有不正常都與楊娟娟的感覺有關係,因為他們之間的膝頭離得很近,他們不停地在談論黑格爾、尼采、叔本華……而讓楊娟娟感受到不正常的是從他們目光之中傳遞出來的曖昧。因為曖昧是可以看見的,卻是不能言喻的。因為她不能揭穿這種曖昧,所以,楊娟娟顯得很痛苦,也很嫉妒。更微妙的是她不願意流露出很痛苦,也很疾妒的模樣,因為她知道,那樣的話哲學教授會取笑她。在這個星期天上午,客廳中散發出從三隻花瓶之中瀰漫而出的百合花香味,哲學教授和女大學生坐在窗口又開始了他們切磋哲學的時刻,楊娟娟決心要在這樣的一個時刻,把那隻花瓶變成碎片。她煮了一壺咖啡端出來,有意用身體碰了碰客廳茶几上的那隻粉紅色花瓶,這是楊娟娟所期待的那種聲音,她的身體只是輕輕地碰了碰那隻花瓶,頃刻間就聽見了一種裂之聲,完美的花瓶就這樣結束了它美妙的、像女大學生一樣芳齡的使命,在地上成為了楊娟娟所期待的那種碎片。首先被這種碎裂之聲所籠罩的是女大學生,她跑上前來,就這樣,女大學生無奈地彎下腰來,憂傷地凝視著那堆碎片,從碎片中流出來的水正在滲入地板,楊娟娟操起一隻拖把,正在清理滲入地板的水漬。惟有女大學生獨自一人蹲在那隻花瓶前,憂傷地沉默著,哲學教授走上前來說:「不就是一隻花瓶嗎?碎了就碎了吧」,女大學生突然對哲學教授說:「為了這隻花瓶,她跑遍了一座城市,尋找到一隻自己喜歡的花瓶實在是太難了,可它為什麼就這樣變成了碎片?為什麼?」於是,哲學教授和女大學生都同時抬起來注視著楊娟娟的臉,此時此刻的楊娟娟沉默不語地正在清理著那堆碎片,她有意迴避著他們的目光,因為她不想告訴他們這是為什麼?從此以為,那隻粉紅色的花瓶,女大學生跑遍了一座城市尋找到的最心愛的花瓶,獻給她崇拜的哲學教授的花瓶,就這樣從客廳中永遠地消失了。女大學生再也沒有去整座城市尋找她最心愛的粉紅色花瓶,她再也沒有帶來過第二隻花瓶。楊娟娟剝離了女大學生獻給哲學教授玫瑰花的權利,她置身在鏡子里看著自己的姿態,她有一種悲哀的感覺,自己正在變化,自己身上的那種優雅正一點點地消失殆盡。她感到恐怖,每每想起有意把一隻花瓶變為碎片,她就覺得自己的心態是扭曲而荒謬的,然而一旦身體離開了鏡子的照耀,她認為自己目前最為重要的是依然與女大學生作鬥爭,因為這是她的現實生活,與一個妖精作鬥爭難道永遠是其樂無窮的嗎?毫無疑問,母親的死亡是對這個世界的最後告別,落紅攜著父親的手自始自終地參加了這種由生到死的最後告別儀式。母親被安葬在丘陵中的泥土中時,落紅感覺到可以牽住她手的母親,把那個尋找父親神話交給她的母親已經走了,再也無力來牽住她的手。從這一刻開始,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她只剩下最後一個親人了,這就是她的父親。父親好像一下子衰老了許多。她跟隨父親回家,她終於又一次地乘著火車,跟隨父親回家了。直到過了很長時間,她才知道父親對母親的懷念是長久的,不僅僅是因為父親始終佩帶著黑袖套,作為一種弔孝的方式,那隻黑袖套使父親的臉顯得稍微陰沉了一些,她在這種陰沉中看見父親對母親的懷念,懷戀是漫長的嗎?她能夠感受到父親對那個女人的冷漠,從一開始,她看見的就是冷漠,她不明白父親為什麼不跟那個女人去卧室中睡覺,為什麼她喜歡每晚在窄小的沙發上過夜。她過去不明白,她現在明白了,父親是在懷念母親。她知道與父親生活在一起的這個女人總是用一種仇恨的目光盯著父親衣袖上的那隻黑袖套,那目光燃燒著火焰;當然,那個女人也用同樣的目光凝視著自己的臉……每當這時,她就在想,這個女人是在等待,充滿仇恨的在等待,因為總有一天父親會同她結婚的。突然,一道風暴突然如其來。這是星期六的晚上,她和同學去飛機場送服裝設計師,這是從外省請來講課的服裝設計師,兩個月後,她要離開了,所以她們去送她上飛機。在飛機場上,落紅突然看見了蕭韻和一個男人並肩走了出來,他們的手中各自拎著一隻箱子,有說有笑地並肩走著。此時此刻,落紅問自己,蕭韻不是說去外省進貨嗎?而且她聽見了蕭韻臨走時對父親說的話,美容廳派她一個人出差,可為什麼蕭韻身邊會走著一個男人呢?而且她看見蕭韻同那個男人鑽進了同一輛計程車里去?可以肯定,這對於落紅來說是一道意外的風暴。在飛機場送走那位講課的服裝設計師以後,她就回到了家。她在等待,父親已經值夜班去了。不知道為什麼,她在等待的人不是別人,而是那個女人。從在飛機場看見那道風景時,她就有一種不愉快的感覺,為什麼蕭韻要對父親說是她一個人出差呢?那麼為什麼蕭韻會同一個男人有說有笑的並肩走出飛機場,為什麼他們會打同一輛計程車呢?而且,直到現在,為什麼她還沒有回來。她第一次獨自一個人坐在客廳,表面上是在看電視劇,實際上是在等待,她不是在等待父親,父親上的是夜晚班,要到明天八點鐘才回家。她等待的是蕭韻,她想用等待證實父親的情人、未婚妻,女朋友,三者兼之的一個女人,今晚什麼時候回來,如果她今晚不回來,她又為什麼不回來,她會到哪裡去?從她第一次在父親車廂中看見這個女人時,她就感覺到父親的一部份生活已經被這個女人所剝離出去,終於,父親離婚了。一個女人來到父親身邊生活,她置換在父親和這個女人之間,她尋找不到離開他們的理由,尤其是自母親去世以後,父親就成為了她惟一的親人。她在等待完全是為了父親,直到午夜時分,門開了,蕭韻拎著一隻箱子進了屋,她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蕭韻是在黃昏未降臨這座城市時出現在機場上的,這就是說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在這幾個小時里,難道蕭韻一直跟那個男人呆在一起碼?如果她跟別的男人可以度過好幾個小時,那蕭韻的行為又稱為什麼呢?落紅突然覺得在蕭韻從飛機場上消失的這幾個小時里,她已經背叛了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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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生活》:海男解讀私秘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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