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戒(1)
張曉閩要搬走了。她和凱文在虹橋找到一間房子,準備同住。裴紫約我一起上街,給張曉閩買件禮物,裴紫開玩笑說,要給張曉閩準備嫁妝。我們在華燈初上的淮海路上晃悠,路過一家又一家商店,看了大概有上萬種商品,開始的時候,裴紫想給張曉閩買件衣服,但是,逛了5、6家店,也沒選中一件,不是嫌款式不漂亮,就是嫌顏色不大氣,後來,她看中一件旗袍,又是量尺寸,又是親自試穿,反覆比較,花很多時間終於選定一件滿意的,付款的時候,又突然失了信心,她從付款台折回來,問我,「這件真的好看嗎?她會不會滿意呢?」我說,「你選的,她一定會滿意的。」她便說,「我就知道你只會說好話,一點忙都幫不上。」我笑嘻嘻地說,「因為你能幹啊!」裴紫狠狠地瞟我一眼,「再能幹的女人,只要她單身,給別人準備嫁衣總歸是心虛的。」路過珠寶店的時候,裴紫也沒徵求我的意見,便徑自推門進去了,我只好也推了店門跟著進去。裴紫坐到櫃檯前的高腳凳上,讓銷售員拿戒指給她看,營業員從櫃檯里拿了一款鑽戒給她,幫她帶在無名指上,說道:「小姐的手指又細又長,正適合這樣的鑽戒,你今天來得正好,今天是我們店慶,所有鑽戒都打八折,像周生生這樣的品牌,平時打九折都難得呢!」裴紫也不解釋,只是伸出手指,翻來覆去地看,似乎是在看鑽戒,又似乎是在看自己的手,銷售員立即給我遞過名片,對我說道:「先生好福氣啊,太太這麼漂亮,有這麼漂亮的太太,結婚當然是要送鑽戒啦,這種款式的鑽戒賣得很好,很流行,鑽石嗎,象徵永不褪色用的愛情,什麼珠寶能和愛情相配呢?恆久價值,也只有鑽石了。」裴紫聽著銷售員說話,臉上漾出莫名的笑來,接著又搖搖頭,輕聲說:「太貴了。」銷售員立即說:「哪裡貴啊!人一輩子也就結一次婚,奢侈一點也是應該的嗎!」銷售員話音還沒有落,裴紫的臉色就已經不好看了:「照你這麼說,第二次結婚的人就不配戴鑽戒啰?」說著,裴紫摘下鑽戒,重重地還到銷售員的手裡。也就在這一瞬間,我突然我產生了把鑽戒買下來送給裴紫的衝動,我說:「這鑽戒的確不錯,我們買了。」我從銷售員手裡取回鑽戒,戴到裴紫的手上,我說:「裴紫,讓我把這顆鑽戒送給你!」我掏出信用卡,讓銷售員結賬,銷售員利落地拿了信用卡跑開了,裴紫說:「我不要的,我哪裡是戴鑽戒的人呢!再說也太貴了。」我握著她的手,不讓她說話,待銷售員送來發票、質保證書,便立即拉了她走出了珠寶店。裴紫還是說:「你幹嗎買這麼貴的東西呢!不要!本來是給曉閩買禮物的,怎麼我自己買起來了?」我不說話,拉著裴紫往前走。今天裴紫有點作,剛剛吃飯的時候,我就看出來,她的情緒不對頭。路過真鍋咖啡店,我說,「給曉閩買禮物,恐怕不太容易啊,不如進去喝杯咖啡,一邊喝咖啡一邊想,說不定會有新主意!」裴紫不置可否地隨我進了咖啡店。我和裴紫都不喜歡人聲鼎沸的大街,也不喜歡特別安靜的咖啡館,在特別安靜的地方,兩個人喝咖啡實際上是很累的事情,你必須不斷地說話,直到精疲力竭,否則難堪的沉默就會擊中你們,讓你們無所適從。我和裴紫當然是不怕沉默的,我們在一起生活很久了,常常我們在一間屋子裡來回走動,並不說話,沉默狀態不僅不能隔開我們,反而倒是我們之間的默契了。果然,坐下來以後,我點了一份熱香芬茶,裴紫托著腮說了聲「我也要一樣的」,便沉默了。我說,外面天氣太冷,喝點熱茶會舒服一點。裴紫點點頭,表示同意。她眯著眼睛,兩隻手捏成拳頭,貼在顴骨上,一會兒又放開拳頭,用手掌貼住臉,坐在我的對面不住地看我。我說:「看什麼呢?」她搖搖頭,又看窗外。我說:「過來吧,坐到我身邊來。」她便轉身到我身邊來,和我並排坐了。我問:「在想什麼?」她停了好一會,差不多把一杯茶喝光了,才說:「公司越來越忙了,你說,我要不要找間上班近一點的房子?」我愕然地說:「怎麼?你也要搬走?我這裡住著不好嗎?」她不看我,望著窗外說:「曉閩走的時候,對我說,我們倆要麼結婚,要麼就分開,否則總會出問題。她說,我們是太熟悉了,感情被生活壓到了地底下,有些話是說不出來的,可是要是總不說,也許就真的沒有了。」我說:「說什麼呢?我們之間還要說嗎?」「女孩子是不一樣的,跟你們男人不一樣,總要有個踏實,女孩子要安全感的。」我說什麼呢?腦子裡突然想起二哥的話,「每一天都是餘生。我好像時刻都在死。」胸口一陣刺痛,我的身體怎樣呢?能給裴紫幸福嗎?裴紫看我不說話,伸出手指,脫下戒指,交到我手裡,幽幽地說:「傻瓜,其實戒指又有什麼用呢?這隻戒指,在我眼裡還不如上次你爸給我的那隻呢!」我看到裴紫的眼眶裡有晶瑩的淚珠閃出來,再也抑制不住了:「裴紫,我是不希望你難過,我其實是不能愛的。」「你是說你的身體吧?諸葛,不是這樣的,你爸爸不是好好的嗎?不是不可能,只是你沒有勇氣而已,再說,幸福的生活和生命的長短正的是成正比的嗎?如果這樣說,那麼上帝就是最幸福的人了?因為他不死,他的幸福是永久的,是不是?可是,在我看來,不是這樣的,長久只能增加幸福的量,並不能改變幸福的質地。不幸的生活即使是永久的,也是不幸的,幸福的生活,即使短暫到只有一天,也是幸福的。也許正因為人類的生命是短暫的,那些對於人類才有意義呢?既然,人只能追求短暫的幸福,有何必計較這種幸福有多長久呢?」「話雖是這麼說,可是……」我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不願意拖累裴紫,她已經經受過一次打擊了,怎麼能再承受一次?再說,這一年來,我對自己的預感一直不好,真的不好,對生活我不敢有什麼奢望。「也許,你覺得我是不祥的吧?我的命不好!」裴紫低著頭說,「我能感覺到你心裡,那裡有不祥的預感,和我有關吧。其實,對愛,我也沒有信心,也許我並不能把愛堅持到底。」我想說,我是有不祥的預感,但是,這和你無關,這隻和我自己有關,可是,我怎麼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