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六十一章
楚槊得了亞利的彙報,沒什麼表情浮動,好像立成了一棟雕塑,冷冰冰的沒有氣息——雖說吸血鬼本身沒氣兒進出,可這會兒他身上是一絲所謂的「氣」都覺不出。
皮相和平日里裝出來的二十齣頭年輕人氣質散了個乾淨,此時光看著他一雙眼,就沉得人心驚膽戰。好在他面前也沒別人,一副冷樣盡數餵了空氣。
杜念背叛的事兒簡直沒法細想——之前他沒用過「背叛」二字,在他眼裡他們倆不過分道揚鑣,算不得背棄,但現在又是另說。他救了杜念,怎麼著也算有恩,杜念恩將仇報,確實是忘恩負義背叛之徒了。
不能細想,卻也不得不細想。自己身上的血咒,克洛迪雅和艾倫的死,甚至是……當年西元聖戰截殺自己的主意和如今攪和的一池混水。
若是杜念恨自己,那當初讓他滾的路易斯豈不是遂了他的意,一系列事情背後要都有杜念的影子,那他針對路易斯又是為什麼?
不管理由是什麼,能不能明白,光憑血咒這一點,楚槊跟他之間就沒法善了。
杜念知道反回自己身上的是什麼咒,也知道怎麼解,但是解法必須要藉助精靈聖樹的力量,那樹便是精靈族自己也不能隨意靠近,被看得十分嚴密,杜念就是再有法子,也被楚槊的三天給箍死了。
楚槊不會留他活路的,可他不甘心就這麼死了,這條路跟路易斯,他都要讓楚槊拱手讓出來!
杜念體內的咒是加強版,沒有動思緒的時候也是渾身在疼,稍微想想路易斯更是疼得死去活來,他也沒給自己配緩和的葯,拖著身軀匆匆就出門了。
杜念找上了萊夫,萊夫看他狼狽的樣眼中劃過一抹譏諷,他是很樂意落井下石,可惜杜念說的話讓他笑不出來。
「楚槊不會放過我的。」杜念簡潔的說了楚槊找上他的事,只挑重點:「殿下若是還不肯用我做的葯,只怕我以後也再也沒有機會研製了。」
萊夫的葯杜念已經給他了,可惜萊夫不信他,擱著不用。杜念意思很明確,他要是死在楚槊手裡,這葯萊夫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用了,在藥物有效的時間內,萊夫必須找路易斯一戰,畢竟他就是為了殺死路易斯才苟活到現在。
而萊夫現在若是要保杜念,就更加容易被路易斯查到蛛絲馬跡,依舊免不了對上。
哪怕知道藥物有問題,萊夫似乎也沒得選了。杜念別的不說,確實很有才華,他死了,萊夫很可能再也找不到能配出藥物、讓他有實力與路易斯一戰的人了。
萊夫冷冷的看著他,再沒掩飾自己的殺意:「既然如此,與其讓你死在楚槊手上,不如我送你一程如何?」
橫豎葯他都得用,他不信杜念是抱著送死的心態去跟楚槊硬碰硬,狡兔三窟,杜念狡詐之處他領教過,為了一直忠心耿耿跟隨自己的屬下們,杜念不可留!
杜念在滿溢的殺氣中面不改色,甚至笑了笑:「殿下,純血與純血之間的戰鬥莊嚴不可侵,其餘純血皆不在東方,路易斯也有純血的傲慢,不會讓他族插手你倆之間的戰鬥,可還有個變數,楚槊呢?」
楚槊有能匹敵純血的能力,若虎視眈眈在一旁,關鍵時候怕不會管什麼莊嚴不莊嚴,萊夫對付路易斯一個尚且需要藉助藥物,若一敵二……
杜念道:「我為您拖著楚槊不好嗎?」
這人一顆心不知道戳了幾個心眼,做什麼都掰開了用,是個人才。萊夫淡淡看了他一眼,可惜剛愎自用,不自量力。
也罷,他能多拖楚槊一時片刻也好,最好拖到他殺了路易斯,最後哪怕他被趕回來的楚槊殺了也無所謂。殺得了殺不了,橫豎他都是一個死。
「你給自己選的路不錯,三天後,你迎楚槊,我戰路易斯,滾吧。」
杜念噙著笑,意料之中,滿意退走。萊夫的屬下上前:「殿下……」
萊夫閉上眼:「你們走吧。」
「殿下!」
「殺了路易斯,報了仇我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殺不了,死的就是我,橫豎留不下來。古堡里我的東西你們可盡數拿走。」萊夫難得蒼白的臉上露出一點真誠的笑意:「跟了我這麼任性的人,也辛苦你們了。」
「殿下……」屬下已是悲聲一片,跪地不起。
「杜念若真有本事活下來,切記不可再與他產生任何瓜葛。」萊夫始終沒去看他們的眼睛:「一直以來,謝謝你們了。」
杜念從萊夫處離開,又緊急調用了一批人做準備,憑著藥物的擴散和多年積累,他在東方還是有人可用。杜念可沒打算單刀赴會。
所有事情都做完也不過一時半會兒,楚槊卻給了他三天,杜念盯著天花板,無來由的升起一股茫然,他視線空洞的看了片刻,又渾渾噩噩的爬起來,對了,他應該給自己配點緩和的葯……
楚槊身中血咒,即便是他沒法朝路易斯表達愛意,可路易斯終究是愛著他的,白白被蹉跎這麼多年,路易斯居然也沒放棄,哪怕一廂情願也要守著楚槊。那他呢,他的愛意說得出口說不出口,對他愛的人來說有什麼區別嗎?
杜念渾身劇痛,手握不住東西,打碎了一根試管,黑暗裡頭他一人蜷縮在地上,好半響才緩過來,摸索著給自己配了葯。
藥物下去后杜念的情況好了很多,這空蕩蕩的房子他住了一段時日,卻無論如何算不得一個家,說起來無論為人還是為吸血鬼,他都沒有一個稱得上家的地方,停留時間最長的地方,也因為路易斯一句話而失去了。
到頭來,他居然沒有一個去處。
杜念幾乎陷入了無盡的落寞跟痛苦裡,好在他傷春悲秋不是太久,轉臉眼神里又帶出了狠厲:不要緊,還有機會,讓楚槊主動讓路,自己把路易斯控制在手中的機會……
雖然因為被楚槊發現了自己的動作,不得不讓布置提前,但一切還在原來的路上走不是嗎,最重要的,萊夫的環節,事情還可以挽回。萊夫一無所有可以放手一拼,他也能。
不知怎麼,杜念腦子裡突然晃過了杜久的臉。
……一無所有?
杜念神色不明的捏起手機,等手機快被他冰冷的體溫捂成冰塊兒了,杜念才給杜久打了通電話,他一時間忘了此刻的時間點對於人類來說已經很晚了。
第二天杜久擠出時間來見杜念,他開口從來不是個乖兒子,稀奇道:「怎麼又有時間見我,有事兒?」
杜念今兒意外的好說話,而且居然不是例行吃個飯或者再送點東西就完事,他道:「沒什麼,陪我散散步吧。」
杜久聞言是真被嚇到了,太陽打西邊出來?散步?他自從跟了杜念,打小開始別說帶他出門玩或者照顧他,就是多陪陪他也是沒戲的,現在居然要跟他散步!?
杜久面不改色,但內心深處冒出了驚喜,驚喜之餘,他還有些莫名的心慌。
他從沒和杜念之間有什麼父子溫情的行為互動或者交談,一時間竟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杜久出門也是帽子墨鏡口罩配好,兩人就這麼漫無目的的走,杜久一時間找不到話說,而杜念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沒正常的話好談,就這麼沉默著走。
見杜久全是杜念心血來潮,仔細想想,他竟找不出合理的理由,他用眼角餘光瞥著身邊的人類,事實上,連他當初為什麼會把杜久撿回來他也忘了。
杜念不是個愛心泛濫的人,這麼多年也沒有自己的眷屬,他見過無數凄慘可憐的人類,比杜久身世和經歷悲慘的多了去,他卻唯獨對杜久伸出了援手,還給了他一個可有可無的兒子名分,這在杜念的生涯里來說,實在算得上稀奇事兒,也是他自己沒想明白的未解之謎。
杜久以為自己心思藏得好,殊不知才杜念面前破綻百出,急於展現自己的心思也好,口是心非想要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也好,都無所遁形。
他跟我沒有任何利益關係,卻單純的,只是想要我多看他兩眼,杜念想。
杜念突然道:「以後別再見著什麼人就把自己送上去,也稍微自愛點兒。」
杜久腳步驟然停住,抬起頭來看他。
杜念也停下腳步,不過沒回頭:「輕賤其身不是好做法。」
杜念怎麼知道自己那些破事的,杜久已經無暇去仔細思索了,此刻他胸腔里翻騰著無端燒起的火氣,杜念難得說句長輩的像樣話,杜久心頭的酸楚和壓抑的情緒卻驟然爆開了。
他委屈又惡狠狠的想,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他已經長成這副鬼樣子了,也已經不曉得做了多少次下賤的事,事到如今才同一個長輩來教訓自己做什麼?杜久終於得到了杜念的關注,又升起一股報復的快意:你看,都是因為你管飯不管養,我長成這樣了,你有沒有後悔、心痛?
他像是終於引來父母關注的小孩兒,只是……消耗的不僅是叛逆期,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杜久心裡翻過千頭萬緒,臉上只冷冷的笑了一聲:「我從來也是挑人的,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行,起碼要有點家底啊。」
杜念眼神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可最終什麼也沒說。十幾二十年對吸血鬼來說不過眨眼,對人類來說則很長,足以讓某人人生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杜念突然意識到,在杜久的人生道路上,他確實已經錯過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