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歇馬山莊人人皆知的好小伙好姑娘就在這一刻全部暴露在彼此的目光下。這一刻,他們徹底的震撼了。其實他們一年以前就走到一起,可是那時是在漆黑的野地里,在說不出的緊張中,而眼前他們完全不同,他們因為有了一個儀式,可以光明正大,可以肆意放縱。月月長久地望著國軍,嘴唇花瓣遇到微風似的翕動著,**把月月的身體放在床上然後躺下來偎著她,手臂的交合和大腿的相觸不是瘋狂的撕扭而是輕輕的撫摩——當月月真正徹徹底底屬於**,他居然一改以往的急躁火爆,手悠悠地撫摩著月月的脖頸、後背、**。**始終不去理會那個生命交合的關鍵部位,他親遍她的全身惟獨漏下那塊芳草地。他用短暫的冷落積蓄著自己的熱情,就像一個饞嘴的孩子把一塊雞肉叼在嘴邊而不吞咽。月月受不住蠱惑,動作有了某種暗示,這時**痴迷的眼神終於亮開來,**說月月你知道嗎?你可終於屬於我了,是我生命里的了。月月說我早就是你的了。**說,不,你不知道歇馬山莊,歇馬鎮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我可從來沒有踏實過。月月說林**這一回你踏實吧,我向你正式宣布:一隻白鵝飛出鳥(我),西下美女長得好(要),君人單爾一世寶(你)。不待月月說完,**再也控制不住一直束在體內的狂動、野蠻,他把寬闊的胸脯緊緊壓下月月酥軟的胸脯,任那曾被有意冷落的部位肆意撞擊。許是前奏太悠長太曲折,關在門外的激情在壓抑中不自覺地升騰;許是被冷落的時刻里蓄積了衝天的爆發力,兩具光潔的、沉醉的、癲狂的軀體嚴絲合縫絞到一起,男人女人,都感到了天撼地動、五雷轟頂。月月和**在一股難耐的潮熱中品嘗著至高無上的人生滋味的時候,**的父親林治幫和母親古淑平正在東屋燈影里數點白天收下的禮錢。一張大紅方紙上飛翔的姓名、錢數像一排排報春的雁陣。看著這些雁陣,多天來疲勞不堪的古淑平盪著滿臉喜氣。屋裡屋外炕上地下忙活的一個月來,她無時不在盼望睡覺,可是那雁陣後邊托著的結果讓她沒有絲毫睡意。如果說在遼南鄉下,在歇馬山莊,兒女結婚的喜慶,是串在漫長的沒有變化的日子間的一個金墜,讓鄉下人晝里夜裡打發時光有了盼頭,那麼在喜事上回收的禮錢便是這金墜上的寶石,使鄉下人時而的能夠看見庸長凡俗日子的光輝。在城裡人為人情的煩亂抱怨,並極力為掙脫這種煩亂做出冷淡舉動的時候,歇馬山莊仍然被一股強大的相互往來的風氣密不透風地裹挾著。廣闊的土地,日頭連著月亮沒有變化的蒼鬱和寂寞,實在需要人情的攪動,到別人家去攪動是出禮錢,把別人喚到自家來攪動是回收禮錢,一出一收,便是鄉村相對永恆的生活主題。古淑平看著丈夫算賬的目光就像她的兒子看兒媳的目光,生動中蘊藏著激情。一些年來,他們趕給鄉鄰的禮錢已無法計算,她早就盼望兒子結婚這天一網打盡回收轉來。六年前,一個晨光透明的早上她從牆頭上揀回一個女嬰,丈夫說是天降大福,搞了一次隆重的慶賀,可是那次慶賀丈夫決定不收任何人禮錢,目的是為讓全村人知道林家的福門福地,順便也好在村人的意念里給揀來的孩子報上戶口。自從揀來這個女嬰,林家的好事接連不斷,丈夫當村委會主任,小青上了縣衛校,**找了好媳婦。那次五千塊錢的付出把古淑平對收禮的期盼發掘到極致。林治幫一手指著飛翔的人名、錢數,一手在一張寫有**歇馬山莊村委會的稿紙上,記著二十元五十元不等的數字,四個一組四個一組。山鄉的夜晚沒有一點響動,夜籟在筆尖嚓嚓的划動中於屋內低徊,偶爾伴有裡屋小青和火花勻細的鼻息,偶爾伴有隔著廚房的西屋一對新人碎碎的細語。當林治幫把最後一組錢數寫完算完,揮筆在稿紙底端寫下合計一萬二千元,古淑平眼睛突然瞪大,她用粗糙的大手使勁刮著丈夫的後背,說你個老東西真有本兒。一萬二千元錢在林治幫眼裡還是一個很有分量的數字,它的分量絕不是林治幫沒有見過大錢,十年前,他作為第一批基建隊的包工頭從山裡殺出去,賺過幾十萬元,雖然幾年來大手大腳,蓋房子,為兒女辦工作折騰一些,手頭禮錢的十倍還是有的。林治幫看重這一萬二千塊錢的分量,是因為它展示了山莊人對村主任的尊重,展示了他作為一個農民兒子辦事過日子的寬闊道路。在歇馬山莊,誰家喜事收五千塊錢都是少有的,一萬二千元絕對是天方夜譚,那些自己曾恩典過的、鎮里來的、過去的好友,禮錢都是一百二百。林治幫把錢往櫃里裝的時候狠勁揉了揉發澀的眼睛,之後眼仁里含定一絲知足瞅准老婆。然而就在這時,他看到一縷紅紅的火光在擋著窗帘的窗外鬼火似的閃動,林治幫一愣,揉揉眼睛,再瞪眼去看,一個可怕的事實已經清清晰晰打進了林治幫的腦際。林治幫大喊著火了……林治幫大喊著火時,**和月月正在那裡忘我地向那個極樂世界攀爬,汗水和潮氣雨霧一樣包圍著他們。那時那刻,世間的一切都離他們遠去,肌膚的交合所生髮的癲狂便是他們的一切。可是不知為什麼,那個並不很高的聲音卻穿透雨霧滑進他們正激蕩不已的神經的中樞,林**突然球似的彈起,月月驚愣一瞬也一躍爬起。他們顧不得那個溫熱而兇猛的搏擊是怎樣的形狀,迅速穿上衣服跑到院外。火是在院外苞米秸垛上燃起的,三月的雨水未到,乾脆的草捆一瞬間噼噼啪啪跳起歡快的舞蹈。儘管是夜裡九點,屯裡人卻在林治幫挑來兩桶水時就紛紛趕來。好在白天操辦喜事在院子里設了水缸,餘下的大半缸水挑起來十分順手。火勢很快減弱,一股焦糊的氣味和濃密的煙霧很快罩住林家大院。火澆息之後,幫忙救火的人們悄聲離開現場,沒有任何人去議論起火的原因。分產到戶之後,在遼南鄉下,在歇馬山莊,小隊隊長、村長村幹部家草垛起火、莊稼被砍、菜苗被拔已不是新鮮事,只要你有機會為征糧或分地得罪了誰,或者你路數不正貪贓枉法,一根火柴就發泄了所有的情緒。去春后川隊長扣了一個村民一袋化肥給自己小舅子,這村民口吃不能爭辯,夏天苞米苗剛長一尺高,一夜之間,就被攔腰砍斷在田壟上,讓人目不忍睹痛心疾首。這種發泄因為是暗地裡的行為,人們叫它「黑眼風」。在遼南鄉下,黑眼風是法律威懾不到的非法行為,即使每個人心都十分清楚是誰所為,也不會有人舉報。在現代鄉村,再好的村幹部,只要你天天走門串戶收費收稅,總會有人生氣和嫉妒。黑眼風於是在鄉下就像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事,他們嘴上罵著放風者缺德,多日來積壓的微妙的情緒卻會得到平衡平和——當幹部真是沒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