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屈節辱命,雖生如死!
公孫賀嘆息一聲,只覺得心中平白生出許悵惘,是一種對世事轉折的心酸,久不可釋懷,片刻后,特地喚出夫人來為趙破奴敬酒。
「趙將軍一說曾隨去病打過漠北,老身就頓覺親近了不少,只可惜去病英年早逝,只是留下一條根也,可嘆可嘆啊……」
公孫賀一聽不樂意了,當即打斷道:「趙將軍一路跋涉而歸,已屬心情不暢,意不由衷,不能自已,你這婆娘,忒不識好歹,非要提這些傷心事作甚?你還是早早歇息去吧。」
當在客廳里只剩下兩人的時候,公孫賀才又問道:「趙將軍一世英雄,半生戎馬,本該同李廣利他們一帆風順,為何此次出征竟全軍覆沒了呢?」
趙破奴此時想起,心裏面更是不順暢,只嘆了一口氣:「這件事一言難盡,先等等吧,等有機會了,末將再詳細說給大人聽。
其實末將此次冒死回來,是要向陛下稟奏一件要事,蘇武大人此次出使匈奴,被他們匈奴人給扣留了。」
這話一說出口,公孫賀的眼睛就直了,本為言和,匈奴人怎麼敢這樣肆無忌憚?
「你……這是不是傳言呢?這不合理啊,此次議和乃且侯單于之意,不會有錯,他怎麼會出爾反爾呢?」
「哎……這一切皆起於那個善於阿諛逢迎的張勝啊……」
趙破奴一五一十地開始回憶起來,剛開始蘇武與那滯留匈奴的長水人虞常與朝廷副使張勝重逢於異國他鄉,歡喜不已,一時間彷彿像有了依靠,幾個相互取暖,互訴那離鄉之苦。
當時虞常見到他是怎麼說的呢?他說:「我的家眷俱在長安城,現在不能夠回去,恨不得歸,我沒有一天不思念他們,副使又能不能帶我回長安去呢?」
張勝就不免有些為難:「足下被匈奴已經俘獲了,不過無寸功於漢,不能引動陛下之思,在下真的是愛莫能助啊。」
這時候,他們想到了一個人,那便是匈奴的丁零王衛律。
衛律本來就是匈奴人,不過他的人生經歷有些特別,他出生在漠南草原,卻是自幼隨父親在長安長大,受了感染,學了不少東西,更是對那儒術頗有心得,後來呢,經由李延年引薦入朝為郎,一越而入朝堂。
於元狩年間,他官拜中郎將,曾作為博士狄山的副使,隨其同行,一同出使匈奴。
可惜天不與人願,
狄山的莽撞對錯了人,
不僅沒有得到結果,
還被拘了……
狄山因要匈奴稱臣,觸怒單于而被扣押,而那衛律呢,當真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卻降了匈奴,並被封為丁零王。
消息傳到長安之時,劉徹頓時雷霆大怒,還多次派人潛入單于庭,欲圖刺殺他,均是未果。
張勝然後就慫恿地道:「若能藉機除之,則陛下必會重賞足下。」
虞常只想了想片刻便道:「這個不難辦,據我打聽,那衛律最是喜歡夜間飲酒,在下可以在那時邀他飲酒,待他酒醉之後,趁機將他劫持,直接逃回長安。」
「長安離單于庭遙遙有數千里之遠,沿途風險又是不斷,這……」
虞常有點過分自信,
笑了笑道:「大人不必多慮了,如今漠北、漠南皆無匈奴重兵,只要進入漠南我漢胡郡地,我們便可安然無恙了。」
「如此甚好!倘若能連閼氏一同劫走,陛下即可雪漢軍傷折之仇。」
張勝又進一步蠱惑道。
「這……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閼氏穹廬防守嚴密,只怕……」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正當虞常部署伏兵時,還未動手,卻不料消息被泄露出去,一下子危險了。
衛律先行拘捕了虞常,在重刑之下,他當夜便供出了張勝。
張勝眼見事情敗露,心中驚懼不已,不得已便稟告蘇武,而蘇武聞言大驚:「大人在朝多年,為何出此下策?兩國邦交,豈可用那遊俠之策?」
張勝慚愧之至:「事已至此,還需要大人力挽狂瀾。」
蘇武仰天長嘆:「事已至此,本使有辱聖命,何以見陛下啊!」
說著,他一咬牙,從腰間拔出一柄寶劍,只順著脖子一抹,那血就染紅了前胸。
張勝見此,驚了一跳,忙奪去了寶劍,將蘇武抱在懷裡,另外呼喊牧醫,命醫者包紮傷口。
當衛律將蘇武自殺的消息稟奏單于之後,且侯倒是深為蘇武的氣節所感動,他對衛律道:「匈奴得虞常,就像是得了一隻黃羊而已,而得那蘇武,就是得了一隻雄鷹,這是一條好漢,如果你能勸他歸降,寡人定有重賞。」
過了些日子之後,蘇武傷勢好轉,衛律便依照單于的旨意,帶重金到漢使的穹廬中來了。
「蘇使君身體康復,本王甚是欣慰,單于憂心使君大人身體,特命本王前來探望。」
衛律向蘇武行節。
「多謝單于好意。」
蘇武坐起來招呼衛律坐下,「嗯?不知單于見我大漢文書,可有回復?」
而衛律只是入座時不意撞到了漢節,蘇武立時又是一臉的肅然:「漢節乃我朝象徵,請大人自重。」
直到衛律小心翼翼地將漢節放回原處,蘇武臉上的表情才舒緩了一些:「單于他出爾反爾,豈是君主所為,傳將出去,不怕成為鄰國笑柄么?」
衛律道:「呵,若非張副使節外生枝,怎麼能生此突變呢?」
「張勝策動事變,乃私舉之為也,大漢皇帝定會依律追究,單于不該遷怒本使,危害邦交。」
可衛律卻轉過話題道:「單于敬仰大人,使君若是歸順匈奴的話,本王敢保大人榮華富貴。」
「哈哈哈!此話從大人嘴中出來,不覺刺口么?」
蘇武的目光中滿是輕蔑和譏諷,「想當初丁零王在漢,聖上待你不薄,你卻背主投賊,今有何顏面來勸降?本使雖是一中郎將,如屈節辱命,雖生猶死,有何面目歸漢?」
言罷,當著副使常惠的面,想再次抽刀自裁,被常惠攔腰抱住……
此時客廳里一片沉寂,鼎鍋里的酒幹了,杯子里酒幹了,公孫賀與趙破奴相對而坐,許久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