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姐王姐

「咋啥事都被你弄的文皺皺的，有屁就快放，姐沒那個時間跟你瞎叨叨。」

「就是下個月我可能拿不了全勤了。」

鄧航所在的公司名為雷霆娛樂公司，是一家小有名氣的信息推送公司。其員工工資發放的基本模式為全勤＋提成。

全勤獎，顧名思義，就是你每天都必須得更新一定量的信息。而雷霆娛樂公司所規定的全勤獎獲得資格為該月每人每天須更十張新聞娛樂稿，每張不少於五百字，三張圖。字數按整百計算。

「…」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傳來的依舊是王姐的聲音，只不過語氣變和緩。

「是出什麼事么…你那裡不是還有些「存貨」嗎…」

…

存貨，即是存稿。

娛樂新聞稿，不僅僅是對娛樂圈新近發生事實的報道，它還可以是對過去的人和事物的報道，受眾稱這種稿子為情懷，而在鄧宇航這種網路娛編的眼中，只不過是舊素材的加工再利用。

比如：亞洲演藝界頂級巨星張國榮哥哥在4月1日香港病逝的忌日每年都可以寫出來，炒了又炒…

抑或是哪位明星剛拍完新戲電視劇，也可以隨後去根據網友口味作大量的分析吐槽…

其實對此，鄧航曾經是非常鄙夷的，認為這事純粹就是死皮賴臉蹭熱點，被唯流量論支配充滿了銅臭味，沒有絲毫職業道德的行為。

這也難怪，剛從大學里出來的嫩羔羊，腦子裡可不都是書面上說著好聽的「新聞理想」。

什麼記者不能僅僅是一個客觀報道者，也不能只是掌握了采編技巧的技術工，而應當成為一個具有良好思想境界，人文情懷和社會責任的人，成為一個具有政治洞察力，新聞發現力和思想穿透力的人之類話，放在社會上全都是狗屁。

新聞理想可不能將鄧宇航餵飽。

在進入娛樂小編這一行時，王姐問了鄧宇航一個問題，到現在讓他記憶猶新，時常想起。

「老弟，你來這工作是為了啥…」

「為了給廣大網民眾傳遞最新最真實的輿論知訊。」

「…還有么」

「帶頭建立不炒作、不造謠的娛樂圈新風尚！」

「嗯嗯嗯…，那你可以走了。我們這淺灘容不下你這條大龍。這麼有理想的人還是另尋他處吧。」

「為…為什麼…」

「…」

「難道一個記者不應該這樣嗎？！」

「…」

「我走可以，但你必須給我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

鄧宇航清楚地記得當時他的臉都脹得通紅，眼睛惡狠狠地盯著王姐，就好像她欠了他家幾百萬一樣。

不過，接下來王姐的話讓他終生難忘。

「哼…要理由是吧，好好好，因為你這樣寫出來的稿子要是有人看我王字倒著寫！你自己平時網上點的新聞娛樂消息多屬於那種自己心裡沒tm點b數么，不誇張闊色點你會點開？」

「…」

「人雖是萬物之靈長，但究其根兒也不過是種動物。是動物就會趨利避害，想吃好的，玩爽的，看刺激的。」

「…」

「你要想在新聞信息這行業混下去，就別tm總跟我談新聞理想。不然，我勸你趁早轉行吧。」

時至今日。

鄧宇航可以清晰的記住王姐說這種話時的每一個肢體動作。

他可以清晰地記住王姐是說話的顫音和語氣。

他甚至可以清晰的記住，王姐說話時那雙眼睛的睫毛以及其上兩道細黑柳眉的抖動。

…

「存貨有是有，不過這幾天就打算用掉一部分。所以下個月的全勤可能拿不到了。因為我下一個月接了份兼職，時間上可能就不是很充裕。」

「是嫌這裡的工資不高么…」

王姐的語氣柔和變得近乎有些悲傷。因為她打心底里，還是想留住鄧宇航的。

這不單單是因為鄧宇航的文字功底好，更多的是，她自己也想找個人嘮嘮嗑。

高中畢業就隻身來到帝都打工的王姐早就受到了這個社會無情的錘鍊。

她看到了以前從未見過的世界，遇到了各種各樣的人，習慣了千奇百怪的事，忍受了太多到現在一想還會掉淚的委屈。

當王姐第一次見到鄧宇航時，看到他為自己的理想而對其駁辯，彷彿看到那個初出茅廬的自己。

雖然王姐同時作為好幾十號網路小編的責編，但和他的溝通是最多的。

不然也不會親自打電話催他更，只因為害怕他因此而得不到全勤，下個月的生活又要縮衣節食，每餐中午飯速食麵里不能加火腿配，過的難堪。

或許，王姐，把他當成了自己那個隨母親改嫁到別人家的親弟弟了吧。

「沒…沒有的事，王姐放心，姐在哪我就在哪。」

鄧宇航被王姐情緒的突然轉變也帶連得有些傷感，鼻子微微發酸，心底里卻是淌過一陣又一陣暖流，於是半開玩笑的寬慰到。

「你的這些甜言蜜語，留著去扯小姑娘吧。平時我就叫你多存貨多存貨，以備不時之需。你可到好，說什麼用詞的精確要把握度，這純屬於浪費時間！一個勁的誇張修飾不就完了么。最後自己累的半死，點擊量還沒別人標題黨高，這叫什麼？叫做吃力不討好！多此一舉！…」

聽到王姐罵他，鄧宇航嘴角不禁上揚，吸了吸鼻子，心裡竟然感到十分舒坦。

「是是是…王姐教訓的是，說什麼都對！」

「我說什麼都對，那是因為你王姐我不對的事情咱不說，沒理的事情咱不講。」

「好嘞好嘞…」

「以後記住了，要多囤稿。畢竟男人嘛，姐懂，一個月總有那麼30天心情低落，會有不想更新的時候。」

「嗯，謝謝姐…」

「那你先忙，姐這邊還有事兒，就先掛了…」

「好。」

掛斷電話之後得鄧宇航，立馬起身坐上床旁的電腦桌，一手拿過放在電腦桌上的白色背心套在自己的身上，然後打開電腦，開始他未完成的工作。

…

地下室四面的水泥牆光禿禿的，兩兩緊密銜接。沒有滴滴嗒嗒的鬧鐘或是光影流轉的變化經來提示鄧宇航時間的變換。

能提醒他夜已經深的只有不斷向下低垂又拚命抬起的雙眼皮和電腦屏幕右下角變換的時間數字。

「咻」

隨著聲響的發出，鄧宇航的筆記本右上方的手機屏幕亮起，是王姐發來的微信。

「截止今天，你上個月共寫了286篇稿子，離月末還有兩天，也就是說你還要更14篇才能拿到全勤。其中49篇點擊量破萬，評論過千，其中又有6篇被收入公司旗下的娛樂實體雜誌。再加上公司的酬勤保底計劃你這一個月兒差不多能得到五千左右。」

鄧宇航看到王姐發來的信息，先是抿了抿嘴唇，然後，揚起了嘴角，發自內心的笑了。

相比於開始時的兩三千，除去租房子的錢連生活費都要問家裡要的囧境，現在已經好太多太多。

鄧宇航在下方輸入欄里快速打入「謝謝啦王姐！」這樣的字樣，剛想用大拇指點擊發送時，他瞄了一眼手機右上角時間，已經凌晨一點半了。

於是，他又將手指移微信輸入框內，繼續打上：

「早點睡，晚安。」

沒隔多久，鄧宇航的手機上便收到了回信。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