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尚家的怪姑娘(六)
「一個人都沒遇到?」
「那也不是,那會兒剛下早課,來來往往的僧人有不少,但要說可疑的……」小和尚忽然一拍腦門說道,「對,有一個人,隔壁尚府里的那位胡仙姑,小僧回來的時候見過她,哼!」小和尚忽然不高興起來說道,「她還把小僧熬的粥全倒了,害我又重新熬了一桶。」
「把你的粥倒了?」
「可不是,小僧剛一回來就看到鍋里的粥全都沒了,泔水桶的蓋子就在那敞著,不是她倒了還能是誰?這人可真是……罪過,罪過。」
「有勞了,多謝小師父。」
項白捏著剛才從齋房地上撿到的深紅色捲髮,臉上寫滿了憂愁,如果有可能,真的是完全不想和她打交道,可是偏偏她又充滿了疑點,起初在花園見到她鬼鬼祟祟的事情還沒解決,現在又被人發現她曾出現在齋房,這位胡仙姑身上的秘密也太多了。
他路過禪房,剛好看到院子里曬的灰布長衫,拍拍正在收拾木柴的小僧問道:「小師父,忙著呢?」
「施主好,可不是嗎,整個寺院里就這裡陽光好,這都放了大半個冬天了,方丈那天才說木柴放在這裡擋著小門,非讓我搬走,搬去哪裡好嘛。」
「那是辛苦了。」項白又問道:「小師父,旁邊這間禪房裡住的不是寺中的僧人吧?」
小和尚看他一眼笑道:「的確不是,是尚府老爺的一位故人,暫時借住此地。」
「是什麼樣的故人?」
小和尚說道:「是個二十齣頭的讀書人,叫李東。」
項白點點頭道一聲:「多謝。」
剛邁進禪院便聽到屋裡傳來激烈的吵嚷聲,似乎是一男一女,不覺有點納悶。
女的問:「這是什麼?這又是什麼意思?你們要幹什麼?」
男的道:「與你無關。」
「什麼叫與我無關?」女的似乎有些激動,「你們是不是瘋了?她瘋了,你也瘋了,你知不知道這是會死人的!」
「你能不能小點聲?」
「憑什麼我要小聲一點!」女子憤怒地質問。
忽然門響了一聲,項白慌忙藏到廊外的房樑上,緊接著便見那女子沖了出來,回身跺著腳大罵:「李東!你們這是在做傻事,傻瓜才會這麼做!」
然而屋裡的人並沒有任何回應,聽聲音似乎把門也栓上了。
項白現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下面的女子竟然是那小神婆,這可真是太湊巧了。她為什麼會出現的這裡,和李東有什麼關係,他們有什麼秘密,她說的「會死人」的事是什麼,還有她千方百計地想跟著自己查案又是為了什麼?無數個疑問湧入項白的腦海中,他愈發覺得這女子令人猜不透。
想到這,項白索性從樑上跳下來,輕輕走到她身後,拍拍她的肩膀。
「誰!」她嚇了一跳,一張紙飄落在地上。
項白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說道:「巧了,又遇見了。」
他彎腰把落在地上的紙撿起來,順手打開來看,「喲,還會寫詩,缺月照高樓,樓高不勝愁。浮光千里恨,不絕歲月悠……」
李東聽到聲音,推門而出,二話不說撲向項白,把他手裡的把詩搶過來:「你是誰,要幹什麼?」
項白愣了一下,說道:「哦,在下項白。」
「項……項白?」李東眼珠轉了轉,彷彿想起什麼,「呃,在下李東,彷彿聽聞無憂閣有位斷案奇才,也叫項白,不知是巧合還是……」
項白抬眼微微一笑:「正是在下。」
「沒想到在這裡能遇到項兄這樣的人物,幸會,幸會。」李東笑著寒暄道。
「我算什麼,哪裡比得上胡仙姑深藏不露?」
胡小酒聽他忽然說到自己,有點莫名其妙,不覺看他一眼。
他便不緊不慢慢悠悠地說道,「只不過,我說這位胡仙姑,尚老爺花錢請你來,可不是讓你幫她女兒跟心上人穿針引線的吧?」
胡小酒嚇了一跳,頓時有點心虛,眨眨眼說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項白不爭辯也不強迫,只是平心靜氣地說道:「方才的那首詩,字跡娟秀,『嬌容』『芳丘』之詞也頗為婉約,似乎不是李公子的手筆。」
「的確不是。」李東說道。
「那李公子方才為何如此緊張,我只是隨便念了兩句罷了。」
「那是因為……」
「詩是我從仙姑手裡拿的,可是仙姑不緊張,反而李公子緊張,可見這首詩雖然並非李公子所作卻是李公子所有,應該是贈詩。」
「詩里寫的是什麼來著?」項白用他修長的手指點著太陽穴慢悠悠地念道,「缺月照高樓,樓高不勝愁。浮光千里恨,不絕歲月悠。天地無生死,人間有白頭。嬌容不勝寒,荒草掩芳丘……有點兒意思。」
胡小酒看看他,又看看李東,見李東並沒說話,不禁露出驚訝的神色,沒想到這個人只是看了一眼就能一字不漏地背下來,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過目不忘嗎?
項白搖搖頭嘆息一聲:「似乎有些悲涼,愁是什麼愁,恨是什麼恨,天地無生死,人間有白頭,李長吉在《金銅仙人辭漢歌》里有『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之句,我看李公子不像是要遠遊,那麼這詩里的愁,該不是送別之愁,那就是……相思之愁吧?」
胡小酒眨巴眨巴眼,不自覺的露出一絲仰慕,又怕他看見,慌忙看向自己的腳尖。
「那麼這個對李公子相思的是誰?胡仙姑?不是吧。」
「當然不是。」
「雖然不是,卻能指使得動仙姑心甘情願跑一趟。紙是上好的宣州紙,又有淡淡的胭脂香味,我看二位都不是用胭脂的人,我聽說尚大小姐師從柳夫子,作首詩還是不難的吧。」說罷笑容滿面地看著胡小酒,好像在等著她的反應。
胡小酒還沉浸在訝異里無法自拔,這些推斷並不是太難,但是他就只是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就能看出這麼多東西嗎?
項白又說道:「方才聽廟裡的僧人說,李兄是尚老爺的故人,既然是故人如何住在這簡陋的寺廟禪房之中,似乎也不是尋常的待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