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如膠似漆!」「我還看見你和她一起散步,靠得簡直是那——東北,你來說——」「我說,是賊近啊!」「賊近!」「賊近!」「賊近!」羅天城始料未及班友都是語言專家,一大堆警句預備要出來反駁。班上人繼續刺傷羅天誠。他們彷彿都是打手出身,知道一個人被接得半死不活時,那人反抗起來愈猛,解決方法就是打死他再說——「我還看見你和她一起在外面吃飯呢!」「我也看見了。」「周六在大橋上!」「禮拜天去郊遊了!」羅天誠不會想到,他的行蹤雖自詡詭密,但還是逃不過偵察。中國人的底子里有窺探的成分,在本上由於這方面人才大多,顯露不出才華,一出國興許就推他獨尊了,這就是為什麼有的中國人一跑到外國回來就成了間諜。也難怪中國有名言「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戰時,雪亮的眼睛用來發現敵人;和平年代,就改為探人**了。羅天誠秘密被挖掉了,叫:「你們不可以跟蹤我的!」「喲,大哲人,誰跟蹤你,吃飽了沒事幹。是不小心撞見的,晦氣!想躲都躲不掉!」羅天誠等放學后又和小妹一起走,由於早上大受驚嚇,此刻覺得身邊都是眼睛,只好迂迴進軍。路上說:「小妹啊,你知道嗎,我剛同字都划_。」她問知道什麼。羅天誠支吾說那個。她談談說:「你很在乎那些話嗎?」羅天誠忙說:「在乎這些幹什麼!」小妹欣然笑了。適當地撒~些說是十分必要的,羅天誠深知這條至理名言,他和小妹的交往都是用謊來織成的,什麼「年少早慧博覽群書」,「文武雙全球技高超」,撒得自己都沒知覺了,萬一偶爾跳出一句實話,反倒有破成的恐慌。那女孩信了這話,問:「是啊,你是我哥哥嘛。」越笨的女孩子越惹人愛,羅天城正因為她的順從而對她喜歡得難割難捨。說:「別去管別人怎麼說。」小妹快活一笑,手甩在身後,撒嬌說:「聽說你喜歡過~個很根根很漂亮的女孩子,是嗎?不準騙我喚!」羅天誠的驚訝在肚子里亂作一團,臉上神色不變,想說實話。突然想到女孩子愛吃陳年老醋,嚇得不敢說,搪塞著:「聽人家胡說。」「是的,她叫Susan——肯定是真的,你騙我!」女孩子略怒道。羅天誠行騙多年,這次遭了失敗,馬上放事新編,說:「你說的這事是有的——不是我喜歡她,是她喜歡我,她很仰慕我的——你知道什麼意思,然後我,不,是她寫了一封信給我,我當然理智地拒絕了,但我怕傷她太深,又寫了一封道歉的信,她碰人就說是她甩了我。哎,女孩子,虛榮一點,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也不打算解釋,忍著算了。」說完對自己的虛構誇大才華崇拜萬分。新聞界一顆新星正冉冉升起。羅天誠有做忍者的風度,她小妹卻沒有,義憤填膺地說要報仇。羅天誠怕事情宣揚出去難以收場,感化小妹,說忍是一種美德。小妹被說通,便擁有了那美德。兩人走到橋上。那橋是建國后就造的,跨了小鎮的一條大江,湊合著能稱大橋。大橋已到不惑之年,其實是不獲之年,難得能獲得維護保留,惟摔得讓人踏在上面不敢打嚏。橋上車少而人多,皆是戀人,都從容地面對死亡。這天夕陽極濃,映得人臉上紅彤彤的,羅天誠和小妹在橋上大談生老病死。羅天誠是從佛門裡逃出來的,知道這是所謂「四苦」,說:「這些其實都無所謂,我打算四十歲后隱居,平淡才是真。」女孩道:「我最怕生病了,要打針的!」羅天城繼續闡述觀點:「一個人活著,紅塵未去一場空,到他死時,什麼——」突然頓住,回憶這話是否對小妹說過,回憶不出,只好打住。女孩不催他說,嬌噴道:「呀,我最怕死了!會很痛很痛的。」羅天誠轉頭望著小妹興奮的臉,覺得愈發美麗,眼睛里滿是期待。漫天的紅霞使勁給兩人增添氣氛。羅天誠不說話了,產生一種欲吻的衝動。上帝給人嘴巴是用來吃飯的,但嘴唇肯定是用來接吻的。那女孩的雙唇微抿著,紅潤有光,彷彿在勾引羅天誠的嘴唇。羅天誠的唇意志不堅定,決心不辜負上帝的精心設計,便調動起舌頭暗地裡潤了一下。他注視小妹,感到她一副欲醉的樣子,膽更大了,側身把頭探過去。本是很單純的四片嘴唇碰一下,不足以說明什麼。人非要把它看成愛的象徵,無論以前是什麼關係,只要四唇相遇,就成一對情人。這關係羅天誠和他小妹誰也否認不了。羅天誠吻上了痛,逢人就宣揚吻感,其實那沒什麼,每個人一天里大部分時間都在接吻——自吻。在學校里,一個接過吻的男生的身價會大增,而被吻的女生則身價大跌。那女孩氣吁吁地責問羅天誠幹嗎要說出去,羅天誠一臉逼真的詫異讓聽他說的人也大吃一驚。有個人偷偷告訴那女孩,她氣極難耐,找到羅天誠大吵一架,羅天誠這才知道他的小妹有這個特長。羅天誠愈發覺得那女孩沒意思,一來她喜歡的只是哲學,卻不喜歡羅天誠這類哲學家——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一個愛吃蘋果的人,沒有規定非要讓他也喜歡吃蘋果樹。而且她喜歡哲學,但不喜歡談哲學,羅天誠覺得她太膚淺,空有一張臉蛋,沒有Susan的內涵。男人挑女友絕不會像買菜那麼隨便,恨世上沒有人彙集了西施的面容,夢露的身材,林激因的氣質,雅典娜的智慧——不對,雅典娜的智慧是要不得的,哪個女孩子有了這種智慧,男人耍的一切花格都沒用了。小妹最後還是擁有了半個雅典娜的智慧,決意和羅天誠分手。羅天誠也爽氣,安慰道歉幾句,放手比放屁還快。開頭幾天,羅天誠覺得不適應,但羅天誠比林雨翔有學習**,捧書讀了幾天,適應期過去后,又覺得還是一個人簡單一點好。那小妹倒是真的像隱居了,偶爾有重見天日的時候,那時的她沉默冷峻得怕人。和羅天誠不慎撞見也像陌路一樣,目不斜視。林雨翔就太平多了。他的愛意就像原生動物的偽足,隨處可以萌生,隨時又可以收回到身體內。操控自如的快樂是羅天誠所沒有的。林雨翔另一方面被逼在抓學業,家裡的作業每天都要做到半夜,白天在學校里接受素質教育,晚上在家裡大搞應試教育。人的精力一少,愛意就少。林雨翔寧願這樣按兵不動。文學社這裡,林雨翔已經逃了幾次。上回那篇參加全國徵文比賽的大作已經湊出了交了上去,杏無音訊。一天他收到他表哥的信。他大哥現就讀於一所名牌大學中文系,高二時,他就把唐寅的招牌搶掉,自封「江南第一大風流才子」,自誇「妙文無人可及,才華無與倫比」。高考如有神助,竟進了一所許多高中生看了都會垂涎的高校。進中文系后狂傲自詡是中國第一文章巨人,結果發現系裡的其他人更狂做,「第一」都排不上名次,那裡都從負數開始數了。和他同一寢室的一位「詩仙」,狂做有方,詩才橫溢,在床頭貼一幅自勉,寫道「文思如尿崩,誰與我爭峰」,嚇得眾生俯首認輸。這自勉在中文系被傳為佳話,很不能推為本系口號。中文系在大學里是頗被看不起的,同是語言類,外文系的就吃香多了。但那自勉給中文系爭了臉,一次一個自詡「無所不譯」的外文系高材生參觀中文系寢室,硬是被這自勉里的「尿崩」給卡住了,尋遍所學辭彙,仍不得其解,嘆中文的豐富。只好根據意義,硬譯成「Failtocorn。dtheurethrabyselfthenunnateforalongtime」,顯冗長累贅,倒是中文系的學生,不請英語,但根據「海里」一詞,生造出一個「se-wring」,引得外文系自嘆弗如。值得林雨翔自豪的是,那「sea-wring」就是他大哥發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