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4)
林雨翔一身冷汗悉數湧出,責罵自己怎麼忘了。他想不出要說什麼補救,怪自己太衝動了,覺得萬籟俱靜,誰有心跳在這死寂的世界里發聲。突然一陣鈴聲,雨翔覺得耳朵突然一收,看著怒火正旺的錢榮,做一個硬笑,飛一般逃回到了寢室里。一個人枯坐在陰暗的角落裡,揪著大腿問自己怎麼辦。萬一錢榮說出去了,學校略微核實一下,處分難逃。一旦處分…自己好歹也背負了小鎮的名譽,處分了怎麼見人,人家又怎麼看我……心亂如麻中,雨翔不經意抬頭看窗外,看到一片模糊,當是眼淚,揉幾下眼睛才知道又下雨了。最近冬雨不斷,市南三中的地被滋潤得像《羊脂球》里窯姐兒的嘴唇,只差不能去吻。濕滾滾的世界像壓在雨翔的身上,暗淡的天地勾得人心一陣一陣隱痛。正絕望著,電話驟然響起,鈴聲在寢室里回蕩,盪得雨翔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鈴聲上,精神也飄忽了。電話那頭爽快地說:「喂,林雨翔是啃?我是政教處。」雨翔人軟得想跪下去,喉嚨奇於,應付說:「我是,什……什麼事?」心裡明白是錢榮告密了。像個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只在乾等那幾顆子彈。「我們問過那個高三的男同學了,但他說沒有,你回憶一下,可不可能記錯,或者有什麼證據介雨翔狂喜得沖電話喊:「沒有!我沒有記錯,肯定沒有記錯!」心裡的恐懼依附在這幾句話里排遣了出來,平靜地說:「我有一隻隨身聽,是他推銷的!」「可不可以帶過來?」「可以可以!」雨翔忘了自己患病,翻出那隻隨身聽,試著聽聽,聲音還是像田糊。想出門了,突然』已生一計,在地上摔了一下,隨身聽角上裂開一塊,他再聽聽效果,效果好得已經沒有了效果。雨翔冒著雨把隨身聽送到錢校長手裡。錢校長一看受到非「機」待遇的機器,心裡信了三分,把隨身聽遞給胡林說:「這件事學校一定要追查到底!」胡妹看到這隻苦命的機器,心痛道:「市南三中怎麼會有這種人。」事情發展得很順利,錢榮沒去合政教處,雨翔吊著的心放鬆了些,懶得去道歉,和錢榮見面都不說一句話。他想事情應該過去了。政教處那裡的調查更是風順,下令撬開那男生的柜子,裡面都是耳機線,證據確鑿,理應定罪,但那男生還是死不承認,錢校長技窮,差點學派出所長家朋文用酷刑,不料那男生到後來自己晚節不保,供認不諱。裡面一條5!起了校長的懷疑,把林雨翔叫來,說:「他已經承認了,我們會處分他的,他那些貨也不是走私的,是附近幾個小廠子里拼的,這還涉及到了犯罪,我們已經通知了派出所公安部門,有幾個問題要核對一下,你是什麼時候,具體什麼時間碰上他的?」林雨翔不思索就說:「九點半多。」「晚上?」「晚上。」「星期見呢?」「星期……五吧。「你第二天要參加學校里的補課講座?」「是啊。」錢校長埋足了伏筆,聲音高一節,說:「九點半校門關了,你怎麼會在外面?」林雨翔像被蜇一下,臉色頓時變白,想不到自挖墳墓,支吾著:「噎——我想想,是——是九點好像不到一些。」「你那天有沒有回寢室睡覺?」「有有回……」「可記錄上怎麼沒你的名字?」錢校長甩出寄宿生登記表,「上面沒你的簽名。」林雨翔翻幾頁,身體上都是刺痛,汗水潛伏在額頭上,蓄勢待發。「這個,我那時候正好去打水,對了,是去打水了。」「那天你們寢室還留了一位同學,叫錢榮,我問過他了,他斷定你那天晚上不在,第二天一早才回來,身上都是水……」雨翔手腳冰涼了,除了撒謊的本能還支撐著身體,其他與死人已並無大異。他明知錢校長肯定了解他在撒謊,還是麻木地撒:「嗅,我那天是住在一個親戚家裡,她的電話是——我要去查查。」「哪個親戚?」「我的姨媽。」「我打個電話到你家核對一下。」「不用不用了。」「怎麼?」「不是,我爸媽都不在家,要晚上再回來。」「那我晚上再打。」「我真的沒有逃夜。」『審實說話!」這時,沉默的胡殊化名叫「事實」說話道:「林雨翔,學校是看重證據的。你本身就有一些放鬆自己,不嚴格要求自己,你的檢討還在我這兒呢。如果你真的逃夜,無論你是什麼理由,學校都會處分你。你揭發的那位男同學,學校經討論,已經決定行政記大過,而你呢?你要反思一下自己。」錢校長接力說:「我們會秉公的,你自己回想一下,現在說還來得及,過回兒就晚了!」雨翔幾度想承認,但他尚存最後一絲希望,家裡人證明那晚他回家了。像一個饞嘴的人看見果樹上孤零零掛了一個果子,虔誠地跪著要去接,雖然不知道那果子是不是會掉下來或者是否能接得住。錢校長先放他回了寢室。雨翔低頭慢慢走著,到自己班級門口時,遙望見整齊排列的三幢教學樓的三個樓梯走道,前後相通的,是三重門,不知道高一背了處分,還能不能升高二。梁樣君的下場怎麼他也會——梁樣君家裡有錢,我家——害怕得不敢想下去。再低下頭慢慢走著,彷彿景物飛逝,雨知耳畔又響起蘇珊的聲音——「複習得怎麼樣了」……一旦想到她,剛踏入空門的身子又跌進了俗塵,雨翔心裡滿是對那個橫刀奪愛者的憎恨——都是那小子,奪去了我的——還讓我在外面睡一夜,都是你害我的,都是……雨翔思想疲憊得不想多想,拖著身子進了寢室——學校怎麼能這樣,教室里人那麼多那麼熱鬧不能去,非要在寢室里思過——不過也好,寢室里安靜。雨翔彷彿自己是只野生動物,怕極了人類。一想到某個人就會身心抽搐。到了寢室里沒脫鞋子躺著,獃滯地盯著天花板,余雄的聲音飄下來——凡事要忍——「忍個屁!」林雨翔憤然從床上躍起,把枕頭甩在地上,轉念想到自己以後還要睡覺,後悔地撿起來拍幾下,動作使然,他又想起愛拍馬屁的宋世平,這小子最近像失蹤了,體育訓練也沒來,肯定是混得不錯。怎麼會呢——要混得好一些非要拍馬屁嗎,雨翔的思想拔高到這個境界,火又冒上來,手不由理智控制,又緊抓住了枕頭的角,恨不得再甩一次。不知不覺里,正午已到。林雨翔的胃口被積鬱填塞了,再也沒有進食的**,看到窗外的人群,眼紅他們的無憂無慮。錢榮吃完飯送JI,決裂后第一次對林雨翔說話:「你被罰不準讀書啊?可憐可憐,處分單發下來了嗎?」「你說的?」林雨翔抬頭,怒目盯住錢榮,錢榮正在洗碗,無暇與他對眼力,說:」我也沒有辦法的,政教處非要我說,我想罩你都罩不住。」「班裡同學都知道了嗎?」「這個你不用操心,我會幫你宣傳的。」雨翔說不出話。Susan此時有些不祥感。一個月前她說通了沈溪兒替她撒個謊,假設出一個理科尖子,還得到羅天誠的大力協助,把這個謊說得像用圓規繪出來的,本以為這樣林雨翔會斷了相思專心讀書,他目真能清華再見。Susan太不經世,等著林雨翔的信、滿以為他讀到沈溪兒的信后肯定會有感而發,給自己回一封信。她當然不可能想到林雨翔心粗得——或是心急得寄信不貼郵票,乾等了一個月,只有雜七雜八的騷擾信和求愛信,不知道林雨翔在市重點裡發奮了還是發瘋了,實在擔心得等不下去,問了電話號碼,這天中午跑到校外打公用電話給林雨翔。林雨翔此刻正在鬥氣,接電話也沒心思,信手按了免提,吼:「喂!」-Susan嚇得聲音都較了三分,輕輕說:「喂,我找——請問一一雨翔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