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零章 我愛你
老和尚逃走了,去了哪韓藝卿等人沒有思緒,但陌無雙再清楚不過,並不在意,甚至在眾人圍著斐苒的時候,他還發現了老和尚異動。選擇沉默,不是陌無雙仁慈,恰恰是對老和尚最後的懲處。
想要坐龍椅?好,朕就圓了這個不著邊際的夢。
眸底劃過暗芒,陌無雙不疾不徐,任由老和尚漸漸消失在他視線。
回憶當時,老和尚在山巔與陌無雙對面而立,手中握有迷藥,哪裡能逃得過陌無雙敏銳的嗅覺,本就打算好了要深入敵穴,陌無雙乾脆將計就計,佯裝中藥被老和尚帶走。仍舊保持清醒,陌無雙料到老和尚會竊取他內力,燒死眾人,亦是為來日登基清除絆腳石,於是趁著老和尚動手之際,陌無雙逆行筋脈,反過來將自身內息強行注入對方體內,老和尚發出慘叫,是天賦不足,阻塞的脈絡突然疏通所致。如此一來,陌無雙內息便能藉機在老和尚體內順暢遊走,從而將其血脈擴張,丹田隨之驟然膨脹,造成了老和尚實力猛增的假象。實則極為傷身,心肺負荷過重,不出數日便會打回原形。再然後,陌無雙眼見時機差不多成熟,老和尚與季凝霜分崩離析,不會為了愛女的寒症緊握斐苒不放,陌無雙開始表面施針緩解老和尚心胸燥熱,並且利用這段時間拋出橄欖枝,在套出相關信息後方才收針。老和尚發現遭騙為時已晚,陌無雙借銀針將他所有穴道封閉,連同丹田一併,除非有同樣醫術精湛的人出手相幫,否則老和尚此生再無轉圜可能。
當然了,留著老和尚的一身內力,陌無雙只為還給斐苒,哪裡知道從她莫名其妙的出現后,半眼不看老和尚,現在更是悄無聲息的避開陌無雙保護,去了哪?即便智慧過人,陌無雙一時半會也推測不出。
「人呢?」事情超出掌控,陌無雙面上的龜裂又深了一分。
思慮片刻,陌無雙想起那個可疑的山洞,沒有猶豫,繞開毒蛇,旋即縱身飛去。
半崖間,斐苒沉下心緒,打算繼續練功。雖然突破了大周天,但從第七成起,便道道是坎,每運氣一周,耗費的心力是前幾成完全不能比擬的艱刻,不再是單純疏通脈絡,而是要正行逆行,將自身內息完全掌控,達到無為無根無本無氣的境界,簡單來說,就是破除一切心念,哪怕一絲絲的分神,都可能導致前功盡棄,經脈盡毀。
然而還沒開始,斐苒嗅到一股熟悉的氣息,眉頭下意識輕蹙,「作甚?」未有睜眼,斐苒已知道來人是誰。
黑暗中,陌無雙輕輕邁出一步,並不知她在做什麼,也想不通她是如何下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的。
陌無雙抿了抿唇,先前縈繞在心頭的那股不安漸漸擴大,「你……是怎麼下來的?」
問了句廢話,當然是飛下來的,還靠爬的不成?又不是猿猴,在這麼黑黢黢的峭壁間,稍有不慎便會摔的粉身碎骨。
因此斐苒沒有回答,只平靜說道,「請你離開。」很客氣,不帶半分怒意。
陌無雙覺得胸口有點疼,好似螞蟻啃噬,酸酸脹脹的不大舒服。
「你答應過讓我陪你。」壓下心緒,陌無雙放低姿態,盡最大可能柔化自己的聲線。
可斐苒卻是不解道,「我何時答應了?」
女子語調微揚,落在陌無雙耳中像是耍賴一般,不氣,反而覺得她俏皮可愛,一顆心稍稍落定,陌無雙淡笑,「剛才不是說好了么?」
剛才?斐苒略一回憶,很快明白過來,「沒有,你記錯了。」
不及陌無雙開口,斐苒復又添上一句,「你只說了不走,而我並未反對。請你不要歪曲我的意思。」
胸口再次堵住,陌無雙面色僵硬,剛還有的笑意此刻化作一根嘲諷的針,無形插入他心尖。
「我……」陌無雙艱難動唇,第一次組織不起言語,腦袋似絲線纏繞,亂鬨哄的無法正常思考。
靜謐的空間,二人不再對話,斐苒沒有繼續趕人,陌無雙靜立原地,不擅長哄人,更不擅長解釋,突然就有些頭痛,後悔當初修習醫術、武學、謀略、奇門八卦、天象異術等等,卻唯獨沒有學過怎麼贏得女子歡心。
想想也是活該,把天涯海岸所有婢女遣散,身邊一直都只有左右尊使和剩下的男童男僕,可以說是在一群大丈夫中遊走度日,他最不懂的自然就是女人心。
「這裡是我師父的地盤,你快走吧,免得他老人家知道了不開心。」斐苒平靜給出解釋。
只不過她師父死了幾百年,這事在斐苒來看,沒必要對外人言明,哪怕陌無雙是天涯海岸的徒子徒孫。
「你有師父?他是誰,又為何會在此處?」苦於言辭寥寥,陌無雙像是抓到機會,趕忙接下她的話。
若是換作從前,斐苒不會搭理他這麼明顯的糾纏,可現在不同,斐苒心如止水,沒什麼事可以牽起她情緒,故而淡淡道,「這你不必多問,請快離開。」
好不容易找到談下去的契機,又一次遇堵,陌無雙感覺像有山石壓在心尖,透不過氣,很苦很悶。
「呵呵。」慘淡的笑笑,陌無雙眼瞼低垂,「你已經徹底放下了,是么?」
放下什麼?當然是兩人間的感情。
本以為斐苒會默不作聲,再不濟也會用賭氣般的口吻回答,豈料斐苒緩緩睜眼,古潭般的眸光無波無瀾,極其淡漠的應聲,「恩,過去了。」
陌無雙不傻,而且還是聰明絕頂的那類人,清楚知道斐苒態度不假,只有真正釋懷者,才會作出這般反應,至此,陌無雙沉痛的與她對視。
也許短短一瞬,也許一眼萬年,「好……,我知道了。」陌無雙隱忍的說出一句。
而後斐苒合眼,全程沒有多餘情緒。
「但我不會走。」不想陌無雙話鋒突變,「你有你的放手,我亦有我的堅持。」
話落,斐苒微不可察的蹙眉,黑暗中陌無雙未能看清,只自顧自繼續,「斐苒……」這一聲,不似方才,有點怪異。
斐苒不語,眉頭逐漸緊鎖,不是心動,而是……不耐。她還要練功,可此人竟是沒完沒了,實在讓她頗為困擾。
四面石壁,周圍空氣稀薄,在黑暗中緩慢流動。
就是在這樣一個詭秘的環境中,「我愛你。」最動人的表白,最直接的話語,從陌無雙口中突然冒出。
他原是不懂的,因為古代沒有我愛你這三個字,是當初斐苒和他解釋異世穿梭,無意間提到,她和那位閣下沒有什麼關係,閣下不可能喜歡她,更不可能愛她,兩人身份懸殊,僅見過幾面而已。
斐苒的每次變化,說過的每句話,陌無雙都銘記於心,如同烙印,除非他死,不然擦拭不去。所以聰慧如陌無雙,猜到在斐苒原先的世界里,兩情相悅者,應當是用這句話訴說衷情。
的確簡單明了,又深入骨髓。這是陌無雙當時的評價,沒想到自己也會有說出的一天。
此時隨著他話落,斐苒呼吸有片刻停頓,儘管下一刻便恢復如初,但仍舊逃不過陌無雙敏銳的洞察力。
「我知你已對我無意,無妨,我會繼續愛你,哪怕雙鬢斑白,你始終是我此生唯一。」陌無雙心情稍有好轉,不為斐苒那短暫的情緒外露,而是發現把內心深處的想法毫無遺留的表達出來,竟是這般鬆快。
然而這種鬆快僅持續了半刻,一盆冷水再次從頭灌下。
「好。」斐苒聲調無有變化,緩緩從地上站起,一步一步,如同閑庭漫步般與陌無雙擦肩而過。
「這裡讓給你便是。」說完,斐苒提氣,打算重新覓一處無人之境。
陌無雙心底冰涼一片,卻是猛地扣住斐苒手腕,用力,穩穩將她帶入懷中。
感受著懷中軟軟的嬌軀,素來克制寡慾的陌無雙,喉頭逐漸乾澀,從前對斐苒沒有過多索取,是陌無雙不想把兩個人的感情和慾念掛鉤,說他奇怪也好,不懂情調也罷,反正陌無雙在這方面寧願克制,也不想讓斐苒覺得他是個好色之徒。
但說到底,他終歸是個常人,還是個深愛斐苒的男人,就是再想裝君子,也敵不過日思夜念帶來的那團赤火烈焰。
「斐苒。」喉頭燒得干疼,陌無雙嗓音變啞,「可知……我有多愛你?」
愛到不惜違抗師命,愛到枉顧燕秦顏面,都要和你在一起,仁義道德,為你……我甘願放棄。
一切發生的太快,斐苒畢竟只有七成功力,況且還來不及凝聚內息,已被陌無雙摟住,更甚者腰間最柔軟的地方有個燙人的手掌,幾乎要將她灼傷。
男子唇瓣落下,沒有顧及斐苒意願,開始廝磨,一寸寸似要將她吞噬入腹。
陌無雙的膚色透白如玉,在這漆黑無人之境,隱隱泛出光澤。無疑,他是完美的,如同畫中上仙,只一眼便能讓人怦然心動,別說獻身,哪怕明知被此人玩弄,貴女們恐怕也是甘之如飴。
但此時此刻,斐苒非但沒有心跳加快,反而在衡量與他之間的實力差距,釋放一股內息嘗試觸碰他丹田。
陌無雙情動,故而沒有察覺。
許久,陌無雙星眸染上綺麗色彩,體內烈焰折磨著他每一寸神經,「斐苒,我……怕是難以自持了。」聲線低迷,帶上無盡魅惑。
斐苒面色平靜如水,趁著間隙推開他,奈何推不動,斐苒下意識挑眉,「天罡法典,你已經練就十成了?」
曖昧的氣氛瞬間打破,一聽天罡法典,陌無雙神智清明了幾分,不語,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懷中女子。
斐苒不以為意,她本就沒打算隱瞞此事,機緣巧合下得到天涯海岸創立者真傳,遮遮掩掩,反會讓人覺得她偷師。
「不說作罷。只是你剛才的舉動,我會當沒發生過,肌膚相碰而已,沒什麼所謂。」斐苒說完,一個虛晃,就在陌無雙眼皮子底下,從他手中輕易掙脫。既然推不開,那斐苒乾脆借用內力。
陌無雙愣怔,手中變空,看著斐苒的眼神也就愈發怪異,「你?」
她何時習得武藝?而且從她身手來看,絕非單純巧合,顯然是內力深厚外加造詣匪淺,才能做到行雲流水般掌控自如。
不止如此,她剛才還說……肌膚相碰沒什麼所謂?
陌無雙震驚不已,這是不是意味著她真的心靜如水,無論自己用何種方法,都不可能再撩動她心弦?
而斐苒拂去衣擺不存在的褶皺,手負到身後,有尊威亦有雅量,踱步到小道入口處,平靜出聲,「謝謝你從前的照顧,我已看透世事,也明白了你往日心境,是我的錯,不該打破這層靜謐,若是要怪,你只管怪我便是,如果需要彌補,也只管開口,我統統接受。」
是的,自從修習天罡法典,斐苒悟透了很多道理,尤其關於陌無雙昔日的無心無情,斐苒亦是深有體會。好比一杯清水,淡而無味,斐苒硬是加了調味劑進去,毀了清水該有的滋味,現在斐苒自己變成了清水,方才明白,原來什麼都不加,才是清水最好的選擇,來日融入山泉也好,重歸海域也罷,本心不變,視為大捷,否則動心動情,淪為烏合之眾,不說成就大業,光是羈絆已能毀去一生。
可能這個說法極端了些,但斐苒覺得很好,總是為情所困,她已失去了太多太多,差點連自尊都要遭人踩踏,所以斐苒重振所羅門,放棄過往種種,圖的是一片凈土,一片只屬於她自己的清凈之地。
之後斐苒在陌無雙愣怔的情況下,飛身而出,「等你想好要什麼補償,可隨時找所羅門左右護法提出,我不會拒絕。」
待到陌無雙回神追出去,哪裡還有斐苒蹤影,不禁看向雙手,掌心還殘留女子馨香和體溫,陌無雙只覺做了個夢,太美太虛幻,他不想醒,只想繼續沉淪。
半晌后,「所羅門是么?」陌無雙低低自語,面色逐漸舒展。
斐苒以為給他補償,道明自己心跡后,陌無雙遲早會想通,殊不知陌無雙外冷內熱,一旦情起,終其一生都不可能再放棄。女人善變,隨著時過境遷,心態會愈發成熟,也許前一刻還愛的死去活來,下一刻便做到能冷漠無情,但陌無雙不一樣,他早已參透世事,比起斐苒,他可以說是熟透的果子,這樣一個人如果動心,對方再想要擺脫?呵呵,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另一邊,韓幕遼隱有愁容,不是為老和尚失蹤,這點小事他有的是辦法應對,而是埋在心底已久的一個疑問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當初那個從蛇口上救下他的女子,應當是斐然無異,可她從前為什麼一再否認?難道說其中另有隱情?
「你怎麼了?」在他身旁,吳玥奇怪發問。
韓幕遼淡笑著搖頭,「沒事,不過是有些問題想不明白罷了。」
就在這個時候,某女熟悉的聲音從二人背後響起,「左護法。」
吳玥一驚,「門主?您……是什麼時候來的?為何屬下一點都沒察覺。」
斐苒古潭般的眸無波無瀾,沒有回答,只輕描淡寫的說道,「所羅門新的據點安排在崆?山吧。」
崆?山?吳玥略一思忖,倒也不錯,此處僻靜無人,而且地勢圖上沒有,一般人不會發現,「好,屬下這就去辦。」
吳玥走後,斐苒又向韓幕遼看去,雖短短一眼,斐苒已猜到他心思,「你可有興趣聽聽我和斐然的故事?」
韓幕遼一下子沒懂,表情看上去有些木訥。
斐苒揚起淡笑,隨後平淡無波的將過往種種完整道出。
一講就是小半個時辰,最後斐苒給出總結,「所以我只是做了個夢,真正救你的是斐然,不是我。」
在夢裡,她的確救過人,還威脅銀環毒蛇說不得再傷害無辜,但夢終究是夢,斐苒不想居功。哪怕韓幕遼得知實情后,對她冷眼相看,不再拿她當同母異父的親妹,斐苒也不想騙他。
此時韓幕遼沉默,以前只知道她是來自異世的幽魂,但萬萬沒想到現在站到他面前的,早已不是斐然本身,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