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拿自己開涮》66
1631998年初冬,我來到日本東京,一住就是十天。從東京回到北京,我就得離婚,所以我在銀座、新宿、上野、澀谷、池袋、代代木和秋葉原長久踟躇,積蓄離婚的勇氣。
東京的落葉比北京的落葉厚了一層,沿著環市JR線,我在東京市中心漫無目的閑逛,聽著吳佩慈、張洪量的《東京物語》,看見滿大街都是我的
「偶像雙煞」中山美穗和常盤貴子的巨幅廣告。我用雙腳掃蕩著東京街頭的落葉,當落葉紛飛,往事也紛飛,當落葉墜地,心靈也墜地。
終於有一天,我中午喝了點兒輕井澤的燒酒,搭乘小田急特急列車,一猛子殺向距東京90公里之外的箱根。
箱根位於神奈川縣西南部,是溫泉的聖地,在11月下旬,滿山楓葉綻放最後的凄艷。
我來到箱根國家公園,已近下午四點,園內萬籟俱寂,寒霜逼人。我站在伊豆半島、箱根溫泉和富士風景的核心,於鉛灰色的天際拉開人生的景觀。
我突然想起川端康成,那個被
「伊豆歌女」折磨成安眠藥和煤氣灶的犧牲品,那個諾貝爾的頹廢者,那個把日本坐台小姐玩了一遍的新感覺大師,此刻,在箱根,我正沿著川端康成的足跡,直向
「湯之花溫泉」。就在這座溫泉中,昔日的川端康成與伊豆歌女正在撩水嬉戲……自箱根國家公園拾級而下,來到仙石原的風景奇幽處,於此佳地,川端曾與吳清源曠世一見,寫下千古之作《吳清源棋談》。
在仙石原,感受花草木、雲霧山,簇簇楓紅,浩然亦惘然,如同感覺川端與吳清源促膝而談。
棋盤為地子為天,過眼江山是雲煙,男女總於愛恨時,黑白常在山水間。
這就是圍棋妙意無窮,這就是川端康成、吳清源一拍即合,這也是我在箱根錐形火山的寒暮中,養成了離婚的浩然之氣。
當一個男人離婚之際,他倉皇不定,抱頭鼠竄;當一個男人離婚之後,他長煙落日,氣象萬千。
在富士山箱根伊豆國立公園,一條竹節石的荒徑把我引向荒涼深處,在這裡,我感到男人必須離一次婚,才能帶動人生,向終點疾奔。
從箱根回到皇城根,我麻利兒離婚,並給那些正準備結婚或離婚的人們總結出:結婚是理想的大學,離婚是最好的課堂。
164秋日午後,何佳夕在永安公寓中醒來,77號
「震中」DJ已穿戴整齊,給了她一個憂鬱的吻,就匆忙離去。這位來自澳洲阿德萊德的
「夢幻DJ」,很快就被何佳夕收了。澳洲男孩叫塞巴斯蒂安·索普,從他的身上,何佳夕依稀喚回了美國憤青文森特·龐德的影子。
龐德杳如黃鶴,索普近在眼前,酷愛
「色糖」的何佳夕,自然有將索普鎖定床笫之間的功力。何佳夕下地,撩開窗帘,秋陽迸射三十歲女人完全熟透的身體。
何佳夕意識到自己是全裸,趕緊套上睡裙,坐在軟椅上,抽煙、閉目、迎接陽光。
她在浴缸里放著水,漱完口,回到軟椅上,繼續與陽光交融。陽光太溫暖了,皮膚太陰暗了,何佳夕索性褪去睡裙,全身投入陽光。
需要有點音樂,室內便響起《咖啡比莫》孤寂空幻的心聲;需要有杯酒,唇中便有蘇格蘭高地稞麥威士忌清幽的氣息;需要有個自己,何佳夕全裸的身體已化入陽光。
需要有個男人,那男人剛走;需要做回愛,那愛仍在耳邊洶湧;需要有一回人生,那人生就在前方招手。
還需要什麼?不需要了,何佳夕需要洗個澡。浴缸中,何佳夕用
「潔身自好」牌浴液把自己裹住,浴液在肌膚上歌唱,她的腦海中,卻是與塞巴斯蒂安·索普肉體的行吟。
洗完澡,何佳夕倒了杯牛奶,面對灼眼的陽光在想:我為什麼老在午後兩點迎接新的一天?
在凌晨兩點,我迎接的算不算是新的一天?1651985年10月,我來到位於翠微路小學的《中國電子報》當記者,便有了跟
「童話詩人」顧城接觸的機會。顧城住在萬壽路的總參大院,離我只有半站地,所以我經常去萬壽路拜訪這位詩歌天才。
這年夏天,我於北京廣播電視大學中文專業畢業,畢業論文是在謝冕老師指導下完成的《北島與楊煉》,刊發於早已停刊的《青年論壇》上。
在廠橋的三不老衚衕我拜見了北島,在頤和園北宮門的國際關係學院宿舍我探訪了楊煉。
在探訪楊煉的同時,我結識了跟楊煉同住一樓的劉歡,那時的劉歡,正步入事業的起點。
楊煉把我介紹給顧城,才有1985年歲月中,我與顧城相處的短暫時光。
有一次,顧城和謝燁包餃子請我吃飯,我第一次來到顧城家,看見門上和牆上全畫著魚,現在回想起來,比《我是一隻魚》的任賢齊要高貴多了。
顧城說這是他畫的,畫給老余的,老余就是朦朧詩的另一位卓越人物江河。
江河將顧城視為弟,顧城把江河認做兄,當然,顧城當時還有一姐,叫舒婷。
顧城帶著傳統的白色廚師帽,給我講房子、鳥兒、麥穗、湖水等一系列打動他的詩歌意象。
謝燁知道我愛喝酒,特意備了一瓶
「通化紅葡萄酒」。我們吃著餃子,顧城、謝燁喝著茶,我喝著酒,回憶1985年夏季
「昌平筆會」的情節。就在這次筆會上,一位
「極左詩人」瘋狂向顧城叫板,而剛到《詩刊》工作的李英,後來變成麥琪和英兒,以自己23歲的青春身軀,毅然站在顧城一邊,奮勇抵抗
「極左潮流」對詩歌的絞殺。等到顧城在紐西蘭
「激流島」出事之後,我才猛醒,「昌平筆會」竟是
「激流島」的序曲。不管顧城在
「激流島」如何人鬼合一,不管顧城的
「利斧襲妻」事件如何觸目驚心,我是一個局部的唯物論者,起碼在1985年稍縱即逝的日子裡,在天倫之光的照耀下,顧城和謝燁是美好的、幸福的,是明亮向上的,他們在我面前展示的是中國男女傳統的恩愛,沒有任何血腥的前兆。
冬日午後的萬壽路暖陽高照,顧城和謝燁一路上送我,兩人相依相偎,形影不離,那種感覺,現在一想起來,絕對是至善至純。
我離顧城、謝燁遠去之際,猝然回首,謝燁正眼睜睜望著顧城,撫弄著顧城的鬢髮,真像林憶蓮後來唱的:動也不能動/也要看著你/直到感覺你的發線/有了白雪的痕迹/直到視線變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讓我們/形影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