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第一部2(2)
很快,北方遙遠的天空布滿了淺灰色的雲層。平時清澈如鏡的沙漠上空,變成了烏雲密布令人窒息的穹隆。雲?見著雲了嗎?我什麼雲也沒見著。還是裝著不知道吧。頃刻間,烏雲變成了一頭巨大的黑色怪獸,布滿了半個天空。南風仍不停地刮著,一點濕氣都沒有--與鼓風爐中吹出的灼熱氣流沒有兩樣。現在,另一股風迎面吹了過來,強度更加猛烈。兩風相遇,強者更強--"西弗娜!"巴利克高叫道,"風來了,快藏起來!""我會的,我會的!"她並不想藏起來。她想在發掘地來回奔跑,很快將場地上的全部東西查看一遍,將帳篷底部邊緣拉下,張開雙臂抱住那一卷卷寶貴的感光底片,用身子蓋住一個月前才發掘出來的八角形房屋的表層,以保護那層美麗的馬賽克。但事實證明巴利克是對的。整個瘋狂的早晨,為保護髮掘現場,西弗娜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現在惟一可做的事,就是到懸崖下的避風處,把身子縮成一團藏起來。期望這一避風處能成為一道天然屏障幫助他們度過這一劫難。她朝著懸崖跑去。兩條強健有力的腿跑起來特別的輕鬆,在烤人的砂石上發出啪啪的響聲。西弗娜還不滿四十歲,對於這位高大健康的女人來說,正處在精力旺盛的時期。對於生活,她一直持樂觀態度。但頃刻間,一切都陷入了危難之中:她的事業、強健的身體,甚至生命。所有人都擁擠著躲進了懸崖避風處的底部。在崖口,他們臨時豎起了幾根木柱,拉上帆布,做成一道防風沙的屏障。"請挪動一下。"西弗娜說著擠了進來。"夫人,"蘇維克嗚咽道,"夫人,讓風吹回去吧!"好像她是位神力無比的女神仙。西弗娜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刺耳的笑聲。監工蘇維克向她做了個手勢--在她看來,那是一個宗教手勢。其餘的工人--全都來自東邊的小村--也向她做著同一手勢,嘴裡不停地念叨。是祈禱嗎?向她祈禱?此時真有些不可思議。這些人,與他們的父輩和祖輩一樣,受雇於某位考古學家,一輩子獻身於貝克里莫特的發掘工作。他們極富耐心,讓古老的建築露出地面,在沙土中清理出每一件細小的文物。以前他們大概也經歷過可怕的沙暴吧?他們總是這樣害怕嗎?或許這次沙暴是最大的?"來了,它刮過來了。"巴利克說道,用雙手將臉緊緊地捂住。強烈的沙暴向他們猛撲過來。起初西弗娜還面向外保持著站立的姿勢,透過帆布間的縫隙,觀看遠處雄偉巨大的城牆。她似乎覺得,只要用眼睛將發掘現場盯住,它就會免遭受難。但是一會兒后,她就頂不住了。難以置信的熱流不停地向她襲來,其熱度之高,讓她感到頭昏,甚至眉毛都要燃燒起來。她被迫轉過身子,抬起一隻胳膊將臉捂住。接著,沙塵猛撲過來,擋住了她的全部視線。它像一場暴雨,一場由許多沙礫凝結成的瓢潑大雨。一聲巨大的雷聲響了起來。這哪裡是雷聲呀,分明是億萬顆砂子撞擊地面的聲音。伴隨這聲音還夾雜著其它的聲音:沙礫的滑落聲、摩擦聲和拍打聲。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變成了聲聲怒吼。西弗娜此時感到無數噸沙子正像瀑布般湧來,埋掉城牆,蓋住神殿,淹沒大面積分佈的住房地基,他們的營地也難幸免於難。所有的一切都會被埋葬。她轉過身子,面朝里,等待著死亡的降臨。一股極度悲哀的情緒油然而生,她發現自己歇斯底里地慟哭起來,這使她撼動和懊悔。她不想死。為啥想死呢?當然不想。直到此時她才意識到,即將發生的事情要比死亡嚴重得多。貝克里莫特,這一世界最聞名的考古現場,人類最古老的城鎮,文明的發源地,即將被毀滅--這完全是她的疏忽所造成的。自從貝克里莫特被發現后一個半世紀以來,已有好幾代傑出的卡爾蓋什考古學家在這裡從事發掘工作。其中最傑出的是高爾多221,其次是馬平、斯廷紐帕特、謝爾比克、紐莫恩等一大批傑出的人物--然而現在,西弗娜卻愚蠢地將整個場地暴露在外,等著沙暴來襲。自從貝克里莫特被沙礫掩埋以來,這一遺址以在地下沉睡了幾千年,仍保持著當年的居民們屈服於突變的氣候而放棄此地時的情景。從高爾多開始,在那裡工作的每一位考古學家都特別小心,只讓小部分場地暴露在外,而且還要設立屏障和擋風牆,防備不太可能發生然而一旦發生就非常嚴重的沙暴。這一做法一直堅持到現在。當然,她也按照慣例設立了屏障和擋風牆,但卻不是在新的挖掘點和她專註研究的聖殿現場這些貝克里莫特最古老最經典的建築所處的地方。她急於發掘,滿腦子只想著發掘、不斷的發掘,把最根本的防範措施都忘了。什麼防範措施呀,被她忘得一乾二淨了。這在當時看來並沒有什麼不正常,可是現在,她聽到的是沙暴那惡魔般的怒吼,看到的是毀滅一切的黑暗天空--西弗娜此刻想道,死了也許會更好。這樣就讀不到未來五十年裡出版的考古學書籍中對她的評價了:具有豐富資料,記錄卡爾蓋什早期文明發展史的貝克里莫特考古現場,由於薩羅大學一位名叫西弗娜的野心勃勃的年輕人的疏忽發掘,在一次不幸的災難中全部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