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兒臣有罪,讓父皇為兒臣之事煩心,讓父親為兒臣之事病倒。若非兒臣一意孤行,當初未公開自己嫁妝的具體數額,如今也就不會引來戶部對父親的窺探,繼而導致父皇大發雷霆,傷了龍體。」林明華跪在正陽殿外,聲聲清脆,傳入了殿內。「兒臣有罪,兒臣不孝,讓父親名譽蒙羞……」
正陽殿內,皇上聽著外面請罪的聲音,顯得有些煩躁,問道:「這是第幾條了?」
「回皇上,第六條了。」鄭海躬身回答,目光朝著窗外看了一眼,半晌見皇上雙眼眯著,小心地問道:「皇上若是覺得太吵,奴才去請寧王妃離去?」
「不用了,讓她進來吧。」皇上擺手,坐了起來。
鄭海連忙過去扶著皇上的手,讓他坐在書桌後,才親自出去請剛好把謝罪摺子念完的林明華。
「寧王妃,請起吧,皇上召你入內說話。」
聽鄭海這麽說,林明華緩緩起身,跟隨他進了正陽殿。她很少單獨面聖,然而在皇上面前卻一點都不顯得拘束,前來請罪應對得當,態度誠懇謙卑,因此即使皇上被林矍貪瀆的案子鬧得心煩,也沒有理由對她怒目以對。
更何況,林明華請罪的理由說得清清楚楚,皇上縱然感到煩躁,也不好遷怒到她身上。關她什麽事,關嫁妝什麽事?如今這樣的局面,擺明了就是針對林矍和宸鉞,林明華不過是那些人作文章的緣由而已。
「都是一家人,何必拘泥於君臣之禮呢。」皇上擺手,示意鄭海扶林明華起身,道:「坐下慢慢說吧。」
林明華謝恩,卻是不敢坐,只認真道:「兒臣不敢放肆,在父皇面前,兒臣雖然是兒媳,卻也是臣女。」
皇上聽了感到很欣慰,看她這麽懂分寸,當初倒是給宸鉞指了一門好婚事。他對林明華了解不深,只曾聽長公主抱怨林明華蠢笨,如今看來,雖然算不上聰明,卻懂得規矩,心思純孝。
女子若是太過聰明,那就是自作聰明了。這樣守規矩、懂進退又純孝之人,才顯得剛好。不然,就會如同長公主玩弄權勢,又或者如皇后那樣,從二十多年前就算計他的皇子,讓欽天監偽造命格。林明華這樣很好,林矍倒是把女兒教得不錯。
林明華不知道皇上所想,然而從他態度的變化也能察覺一二。她漸漸放下心,把當講的話娓娓道來,認錯、垂淚、放低姿態,沒有一絲的遲疑和不甘,整個過程中,都沒有為林矍辯解半句。
等到要離去的時候,皇上態度很是和藹,笑著道:「你放心,戶部那些人自然不會驚擾到林卿養病,至於你的嫁妝,宮中有入冊的單子,讓那些人去查就是了。」
牽扯到皇家的事情,哪裡是戶部那些人想怎樣就能夠怎樣的?若真的要查,首當其衝的當是齊王才對。畢竟齊王妃蕭氏「暴病而亡」,其子「意外身亡」,那數額巨大的嫁妝可還留在齊王府中呢!蕭家如今是落魄了,可是若真的鬧起來,皇室的臉面往哪裡放?
原本不過是查一查曾經駐守邊境的大臣而已,若非林明華主動請罪,只怕在不知不覺中這事情就要鬧大了。
皇上緩緩搖頭,半晌才喚了鄭海,道:「之前不是叫齊王入宮嗎?等他來了,就讓他回去好了。」這個兒子,實在是讓他太失望了。
鄭海低聲應了,扶著皇上去休息,回頭又安排各項事宜。
林明華入宮請罪,宸鉞自然不能陪同,只能等在宮城外面。見她換了一身衣衫,容貌整潔地出來,他連忙迎了上去,道:「可還好?」
林明華笑著點頭,「王爺不必擔憂,父皇很是慈愛,不僅沒有責罰我,還寬慰我幾句話呢。」她話還未說完,就被宸鉞握住了手。她不由得一頓,才又低聲道:「王爺親自代筆寫的請罪摺子,父皇如何不受用呢?」
宸鉞正想說話,就聽到身後傳來車行之聲,回頭看去,正是齊王府的馬車。
齊王下車,看到宸鉞和林明華,唇角帶著笑容上前道:「還沒有恭喜六弟呢,前陣子違抗君命那麽大的錯事,父皇不過是罰了五十板子,沒幾天就又給了賞賜,以免那些踩低捧高的人為難六弟。這樣的父子之情,只怕六弟二十多年來都沒有體驗過吧?如今你岳父林國公可能貪瀆,弟妹這般入宮請罪,擺低了姿態,想來父皇心軟,也要輕輕放下了吧?」
這話說得明嘲暗諷,很不客氣,甚至還暗示皇上偏心,以及宸鉞夫婦取巧。
宸鉞擋在林明華身前,揚了揚眉笑著道:「倒是讓四哥操心了。」
「我有什麽好操心的。」齊王不認為宸鉞會只輕描淡寫的說一句話,然而等了半晌卻不見他接下來再說什麽,這才訕訕地笑了兩聲,「我不過是隨口一說……」
「四哥操心的,難道還少嗎?」
宸鉞挺直了身子,兩個人明明身高差不多,但此時面對面站著,卻讓齊王有一種矮了一截,被他鄙夷的感覺。他確實操了不少心,若到如今他還把宸鉞當成傻子,那麽他就是真正的大笨蛋了。
齊王一時有些答不上話,卻見宸鉞輕哼了聲笑著道——
「四哥這個時候入宮,怕是戶部有急事吧。許是與戶部的要案有關,我就不耽擱四哥了。」他說著拱手,拉著林明華就越過齊王離去。
齊王站在原地看了許久,半晌才陰沉著一張臉轉身離去。
老六……事到如今還這個樣子,就別怪我這個四哥不給你留情面了!你以為這樣就算了?你在北疆的事,可是早被我查了個清清楚楚,林矍不過是開始而已。
「老四啊老四,真是……」齊王和宸鉞兩人在宮門口的交鋒,很快就傳到了有心人的耳朵中,魏王搖了搖頭,半晌才又道:「老四是沉不住氣,不過老六……父皇給了點兒臉面,也跟著揚起尾巴了。」
「這樣,對王爺才有益處,不是嗎?」劉榀端起茶杯品了品,半晌才又緩緩道:「以寧王對上齊王的架勢來看,皇上雖然格外開了恩,罰了之後也重賞了一次,看起來是榮寵不斷……」
「難道不是嗎?」
「寧王的性子,可不是一得意就會忘形的。」劉榀緩緩道:「自從他有了名聲,學生就讓王爺查了不少北疆的事情。與齊王的重點不同,王爺這邊查的是寧王打的每一場仗,這比較好查,也更容易查到真相。只看寧王的戰績就可以發現,他可是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氣。」
「先生是說……」魏王有些不敢置信。
劉榀緩緩點頭,「有可能是寧王故意做給齊王看,甚至是做給王爺看的。要不然,就是寧王實際上還是受到了牽連,而這牽連讓他惱羞成怒了。」
「寧王妃從宮中請罪回來,恰好遇上齊王這個罪魁禍首,不滿之下說了幾句也是在常理之中。」劉榀摸了摸鬍鬚,猜測當時的情形,「這樣的反應是正常的,可是,若是寧王這樣子是專門做出來給人看的,學生反而有些不安了。」
他說著抬頭看向魏王,「王爺,寧王若是察覺戶部是王爺的手筆,只怕王爺想要坐山觀虎鬥的優勢就沒了!如今只還有一點學生不明白,寧王故意激怒齊王,會有什麽好處呢?」
「知道又如何?」魏王反而不在意,「如今老四事事爭先,咬住老六絲毫不放鬆,老六縱然明白了,也無法抽出手來與我相爭!」他說著邊輕輕敲著桌子,「老六這樣與老四針鋒相對,究竟是為什麽?如先生所講,他並非魯莽衝動之人,那定然是有所圖謀了。他激怒老四到底是為什麽?」
魏王和劉榀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沒過幾日,齊王就以行動告訴他們,宸鉞激怒他會有什麽後果。戶部有人上書參奏宸鉞,在北疆六年,貪污十餘萬兩。數額雖然不大,然而這些銀兩全是戰死軍卒的喪葬費。
不管真假,這奏章一呈上去,立刻引起一片譁然。宸鉞貪污十餘萬兩不算多,然而若是軍卒的喪葬費,那就不是一筆小數目。周朝軍卒喪葬費,一人十五兩,換算下來,十餘萬兩的喪葬費就將近一萬軍卒了。
而這六年間,北疆戰死的將士也不過一萬六千三百二十九人。十餘萬兩銀子平攤到每個人身上,又是多少?幾乎每個軍卒都被扣下一半的喪葬費。而短短一年多前,宸鉞才徹查了京城裡外的軍餉,追查軍營鐵面無私,不知道拉下了多少害群之馬,填補了戶部多少虧空。沒想到,戶部如今竟查到他頭上。
一時之間,宸鉞遭受滿朝上下的非議。因為無論哪朝哪代,都是死者為大,所以這樣的事情一鬧出來,更是寒了周朝萬千將士的心。皇上震怒,然而這一次卻是連打板子都沒有,直接讓宸鉞閉門思過了。其他的,待清查之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