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親
小雪花在降落的時候和媽媽走丟了,它落到小男孩的手心,問他沒有見過它媽媽。
小男孩搖頭,看著手心已經融化成水的小雪花,打開水龍頭洗手去吃飯了。
小雪花被水衝進了下水道里,又問下水道里的水,有沒有見過它的媽媽。下水道里的水也都說沒有看到。
小雪花最後跟著下水道里的水流到了大海里,在大海里,它問小丑魚、問珊瑚、問所有人,有沒有見過它的媽媽。
最後,在鯨魚爺爺的幫助下,小雪花終於找到了它的媽媽。
卿卿隨口編完這個故事,語文老師的習慣釋然,「從這個故事中,我們學到了什麼?」
手中一片濕漉漉的,稚嫩的童聲終於開口道:「——堅持。」
卿卿鬆了口氣,終於把這個小蚌殼的嘴撬開來了。
輕輕抱著他放在腿上,兩人腦袋碰著腦袋,時不時溢出一聲輕笑,氣氛回暖。
盛朗透過後視鏡,第一次看到男孩的笑臉。
快樂的時光總是顯得那麼短暫,聖施頓到遊樂場的距離本來就不遠,自然沒多久就到了。
卿卿看著窗外的摩天輪,牽著小手下了車。
幫他拉好小帽子,「我們等下去坐這個摩天輪好不好?」
男孩眨眨大而圓的眼睛,望著把半空中緩緩轉動的摩天輪,乖巧地點了點頭。
不安分的小雪花順著打開的窗戶飄到手背上,盛朗望向一高一矮的背影,心底一動。
掏出手機搜索「小雪花找媽媽」。
顯示的結果卻是「您要找的是不是小蝌蚪找媽媽」。
他要找的不是小蝌蚪,就是小雪花。
最好還要有人用這樣悅耳的聲音,輕輕地,像山間清泉叮嚀,不急不緩講述一個簡單的小童話,一字一句間拂去心頭落下的塵埃。
盛朗對於聲音格外敏感,這樣特別的嗓音,他聽過兩次。
一次只是匆匆過耳;一次卻是足足驚艷。
車窗搖起,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驚艷只一時還未刻骨,盛朗踩下油門開車離開。
手機忽然震動,卿卿接電話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機掛件不見了。那是宋南南旅遊時帶回來的小禮物,她一直掛在手機上沒有取下來。
突然不見了,有些悵然若失。
「喂?」那頭不標準的普通話在問,「美女,你在哪裡,我已經在校門口了。」
「啊?我在遊樂場了。」卿卿懵逼,「我上的是一輛大眾啊。」
司機見多識廣,「姑娘,這學校門停的車,你別不是把輝騰當大眾了吧?」
一番解釋下來,大概鬧了一場烏龍。
取消了約車訂單,卿卿望了眼路邊早已不見蹤影的車輛,感嘆這年頭有錢的好人還真多。
她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牽著黎熙俊的小手,一起去了遊樂場。
路邊有老爺爺賣棉花糖,她將一朵小花形狀的棉花糖遞給他,鼻子里都瀰漫著糖的香甜味。
黎熙俊拿著棉花糖,像只小尾巴跟在她身後,搖搖晃晃地走著。
他們誰也沒看到,跟在他們後面的女人,穿著厚厚的大棉襖,戴著口罩和大毛線帽,全副武裝不露一點縫隙。
只有那雙露在外面的眼睛里迅速聚滿晶瑩的淚,成串地模糊了視線。
卿卿看著手裡的地圖,整個遊樂場里最高最大的摩天輪明明就在眼前,卻找不到售票的入口。
帶著小孩走得不快,好容易才找到了售票口,卿卿低頭正準備開口,視線無意間暼到他手裡的棉花糖,一口沒吃卻被風蝕掉大半邊。
心咯噔一下,對上一雙空洞的眼神。
「俊俊?」
卿卿的聲音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直到從他手裡抽走了棉花糖,他才感受到身旁的存在似的,緩緩抬起頭看她。
手裡的棉花糖已經凝成黃一團藍一團,像是融在一起雜亂無章的顏料。
卿卿蹲下身平視他的眼睛,「我們去坐摩天輪好嗎?」
好半響,風又把棉花糖吹瘦了一圈,小男孩才緩緩說了一個「嗯」。
將手裡已經不能吃的棉花糖丟進了垃圾桶,卿卿牽著他的手上了去摩天輪的售票口排隊。
在排隊的時候,卿卿故意問他,「肚子餓了嗎?」
男孩沉默半響,搖搖頭。
她忽然也沉默了。
排了長長的隊終於輪到他們,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兩人坐上了黃色的摩天輪座艙。
「俊俊,你看底下——」
沒有反應。
卿卿將他抱到腿上,帶他看摩天輪下的風景。
下一秒,一雙小手攀上她的脖子,小腦袋埋進她的胸口。
卿卿伸手一摸,手心都是濕漉的淚水。
心中的鉛塊無止境地往下掉,正因為沒有盡頭,所以心一直沉甸甸的。
無明顯原因地感受到傷心難過,食慾的減退,不願意和朋友或家人在一起,難以集中注意力。
這些小問題彙集起來,就已經不是小問題了。
正好摩天輪從頂點往下落,她抬頭望去,看到隔壁的座艙里那張頗為熟悉的臉,還有那雙含著淚的眼睛。
卿卿一頓,對她搖了搖頭。
女人捂住嘴,哽咽地哭了起來。
卿卿嘆了口氣,今天過後陽光道獨木橋,她要開始新的生活,而他留在原地。
片刻的溫暖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沒有,這個孩子就不會陷入這樣的獨孤的困境中。
從摩天輪上下來,他們又去玩了碰碰車。喧鬧的車場里嬉笑聲尖叫聲此起彼伏,她扶著他的小手把握著方向盤,跌跌撞撞往前開去。
迎面撞上了旁邊人的車,車盪了一圈,卿卿聞到了身旁飄來的綠茶香水味,旁邊的黎熙俊像小狗聞到了肉骨頭,頓時扯長脖子四處張望。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旁邊的人就不見了,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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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的體力不比大人,才玩了幾個項目,眼皮一耷一耷的站著都快睡著了。
卿卿看了眼時間,決定打車將人送回去,在路上躺在她的小傢伙已經睡得像只小豬豬。
差不多繞了半個城,終於到了傳說中的富人區,在寸土寸金的B市,這樣的大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將人送回了家,看著家佣從她手裡接過孩子,關上門后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
不知為何,心底一直悶悶的。
邊朝著門外走去,卿卿拿出手機撥通了導師的電話。
「老師,那麼晚還打擾您。」
電話那頭的毛建月笑了,「沒事,在看綜藝呢。」
卿卿也笑了,輕輕吐了口氣,把對黎熙俊的擔憂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老師。
聽完卿卿的話,毛建月坐直身體,想了想道:「小孩年紀小,環境突變加上後續沒有得到關注,確實很容易出現心理上的問題。」
卿卿應下,「我就怕是兒童抑鬱症。」
抑鬱症就像是心靈上的一次感冒,可以治癒,但是也很容易複發。
「這樣吧。」毛建月緩了緩道,「我等下和建萍說下這事。」
卿卿應下,終於覺得心裡輕快了些。
「對了,你保研的事情想的怎麼樣了?」
「……老師,我還是原來的打算。」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傳來一聲輕嘆。
所有保研的流程都走完了,就等來年六月的錄取通知書下來了,可是她卻選擇了放棄。
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現實不是童話,家裡欠下了巨額的欠款,她不能自私地只想著自己。
早點畢業早點工作,早點把家裡欠的錢還清。
這是她唯一的心愿。
穿過兩旁梧桐樹的風送來了木質的冷香,繁複精緻的路燈散著昏暗的光,地上還有昨晚未乾的水漬。
走在路上,一團白影飛快地竄過繁茂的樹叢,一陣簌簌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卿卿抿了抿唇,夜風刮過,打了個寒戰,汗毛根根豎起。
那團白影一下竄到她面前,氣勢洶洶地,盯著她齜牙咧嘴。
「汪!」
一隻通體雪白的薩摩耶。
她鬆了口氣,還好只是一隻大狗。
繞過面前的薩摩耶,她走了兩步,薩摩耶就跟在屁股後面當小尾巴。
往左走,它也往左走;往右走,它也往右走;她不走,它也不走。
……這隻狗還賴上她了?
卿卿想扭頭就跑,薩摩耶突然長大嘴,打了個一點都不秀氣的哈欠,露出了尖尖的大犬牙,她又慫了。
她彎著腰和薩摩耶平視,「朋友,商量件事。」
那身雪白柔順的長毛勾得手心痒痒,忍不住想上去薅兩把。
「汪!」
怕不小心被咬,默默收回了想要擼毛的爪子,「你乖乖呆在這裡,不要再跟著我了?」
「汪!」
「就這麼說定了!」
「汪——」
她走了兩步,身後的大狗至死不渝地跟著她,不主動不靠近,就在一旁盯梢似的看著她。
卿卿想哭,說好的都餵了狗!
和一隻狗講道理,她果然是腦子被驢踢了。
沙沙的風聲掩蓋了一聲短而輕的笑,黑暗擋住了梧桐樹后高大的身影,眼睛里有清淺的愉悅。
他出來找某隻蠢狗,卻沒想到看到這一幕。
想起他在車上撿到的小掛飾,上面刻著兩個字,是一個女孩的名字。
名字和人,一樣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