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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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瓔神情一滯,捏緊了手中木盞,看上去有些錯愕。

偌大一間房一時連個氣聲也沒。傅洗塵闔上門后便眼觀鼻,鼻觀心,像不用喘息似的安靜。跪在地上的那個更不必說,隆冬的天,緊張得額上全是細汗。

默了默,薛瓔輕輕擱下木盞,面色已然如常,道:「起來從頭細講。」

侍衛羞愧難當,反把頭埋得更低,跪在門邊答:「當時情形實在混亂……」

他說狼太多,幾個弟兄接連重傷倒下,餘下的更力不從心,唯有照薛瓔此前叮囑邊殺邊退。但眾人不熟悉四周地形,退著退著便到了一處懸崖邊。

彼時正逢日頭大盛,激戰中不知誰人劍鋒偏側,在雪面反照出一道金光。好幾人先前便因在山中逗留太久,有了些許雪盲癥狀,再被強光一晃,當即刺痛流淚。魏嘗也中了招,遭群狼圍攻又一時無法視物,便不慎在崖頭跌了下去。

薛瓔眉頭緊蹙:「可在崖下找見了人?」

「尚未找見。」

侍衛解釋說,因群狼纏身,他幾人來不及仔細察看便被逼得倉皇逃奔,待終於脫困,卻已摸不著魏嘗落崖的位置,乾脆直接下到山腳搜尋。他則先趕來與她回報。

他說完叩首下去,以額觸地道:「屬下辦事不利,請殿下責罰!」

薛瓔沉默片刻道:「我正缺人手,責罰你豈不自損臂膀。先去處理傷勢,有消息立刻回報。」

侍衛感激退出,屋內靜默下來,傅洗塵見薛瓔直直望著緊閉的窗門出神,一句話不講,遲疑道:「殿下?」

她聞言回過眼,問:「中郎將以為,此事可有蹊蹺?」

傅洗塵微一蹙眉:「殿下是覺得,劍鋒偏側的方向,雪光反照的位置,串連在一起似乎太巧了?但他幾人都是微臣一手教習出來,知根知底的……」他說罷一頓,「退一萬步講,即便他們當中真生了蛀蟲,也實在沒有動機加害一個素不相識,且毫無利益相干的人。」

薛瓔捏捏眉心,「嗯」了一聲。的確講不通。

半晌后,她道:「等消息吧。先去準備些吃食,把隔壁那孩子帶來。」

傅洗塵立即照辦,帶來了魏遲。

魏遲進門前還揉著惺忪睡眼,一見薛瓔倒醒了神,沖她道:「姐姐,是我阿爹回來了嗎?」

薛瓔淡笑著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

她是到得此刻才有機會端詳這孩子。許是年紀還小,魏遲打扮得女氣,扎著拳頭似的抓髻,杏眼汪亮,粉鼻玉膚,一看便是被嬌養大的。雖不知何故在隆冬時節穿了件孟夏的薄衫,卻絕非置辦不起厚襖,畢竟光憑這一身綾羅行頭,就不難見出其家境富裕。

聽他問爹,薛瓔轉移話茬,隨口道:「怎麼想起喊我姐姐了?」

「長得好看的都叫姐姐。」魏遲捱她坐下,仰起臉繼續追問,「好看姐姐,我阿爹呢?」

薛瓔一指跟前漆盒內的小米餅,再推給他一碗茶水,道:「先吃點,你阿爹還沒回來。」

魏遲是真餓了,忙端起碗飲水,再往嘴裡塞餅。

薛瓔發現,這孩子跽坐的姿勢非常端正,儀態一板一眼,雖因餓極動作急了些,吃相卻不狼狽,想來在家中得的是好教養。

她打聽起來:「你叫衛遲,是哪個衛?」

魏遲咽下一口餅,答:「一個委,一個鬼。」

薛瓔輕輕「哦」了聲。因澄盧劍的關係,她本懷疑這對父子是衛姓王室中人,不想卻同音不同字。

她繼續問:「你家住哪裡?」

「一座大宅子里。」

薛瓔一噎,不知他是裝傻還是真不明白,換了個問法:「我是說,你從哪兒來?這裡靠近衛國邊境,你是衛人?」

魏遲一愣,抿抿嘴:「姓魏就是魏人嗎?那我是。」

她再噎,疑心自己在朝臣跟前板臉多了,才與孩童處不到一塊,說話都對不上盤,便撇過頭拿掌心壓壓面頰,叫臉皮鬆快些,笑了笑再問:「你阿爹是做什麼的人?」

「阿爹?那也是魏人。」

見她嘴角笑意漸消,好像很快就要不溫柔了,魏遲忙補充:「阿爹不是我親爹爹,他忙,好久才到大宅子看我。我是鍾叔帶大的,鍾叔說他姓魏名嘗,別的,我也不知道了。」

他眨著個眼說得一本正經,薛瓔與他大眼瞪小眼半晌,最終敗北,移開了視線。

看這澄澈得都能滴出水來的眼光,似乎也不像全然在胡扯。

她追問:「那你的親爹爹呢?」

「沒見過……」魏遲聲音低下去,擱下小米餅,啪嗒一下掉了滴淚。

薛瓔一愣,忙遞了乾淨的絹帕給他。

看這情狀,想必生父是早早過世了吧。她張張嘴,卻經驗全無,不知說什麼好聽話哄小孩,乾脆又閉上了,再開口,語氣倒溫和不少:「那你告訴姐姐,大宅子在哪,你可認得路,或知道聯絡鍾叔的法子?」

魏遲揩掉淚痕,搖搖頭示意不知:「阿爹不給我出宅子,我只知道它在林子里。」

乍一聽,這怎麼像是個「金屋藏子」的故事。

「那裡頭除了鍾叔還有誰?」

「有幾個不好看的老嬤嬤,但沒有阿娘。」他說到這裡撇撇嘴,「我也沒見過阿娘。」

那就是說,他的生母也在他出世不久后便去了?

薛瓔怪道:「沒見過,先前怎麼胡亂叫我阿娘?」

「我在洞里睡著了,夢見個老伯伯,說我醒來就能見到阿娘,然後我就看到了姐姐你。」

這答案倒叫薛瓔始料未及。她一滯,「哦」了聲勉強接受了,轉而道:「那你方才說,你阿爹從不給你出宅門,這次又是怎麼回事?」

「我沒出去。我就在屋裡,阿爹哄我睡覺,我一醒來,嘩,好大的雪,阿爹也嘩。」

「……」

這……薛瓔就有點接受不能了。但再細問,魏遲的答案還是一樣,非說父子倆就是一覺睡到雪山去的。

她打個手勢示停:「好了,先不說這個。你告訴我,你們先前為何跟蹤我?」

「因為姐姐你看起來好厲害,我們找不著路了,心想跟著你或許能下山呢。」魏遲說完,似乎有些坐不住了,透過窗格子瞧一眼外邊昏沉天色,「厲害姐姐,我阿爹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他話音剛落,外頭便響起一陣叩門聲。薛瓔擺手示意傅洗塵去瞧。

傅洗塵到了門外,與來人小聲交談幾句,而後向她回報:「在崖底發現了魏公子的佩劍和零星血跡,但不見人。山腳沒有積雪,所以也未見靴印痕迹。」他說到這裡一頓,「還有,在另一邊找到了阿羽的玉簪。」

薛瓔點點頭,見一旁魏遲聽得一愣一愣的,似乎還沒反應過來,解釋道:「魏小公子,我不瞞你,你阿爹落崖不見了。我自然儘力找他,但你方才如果有所隱瞞,很可能耽誤我理線索。你要再記起什麼,千萬誠實告訴我。」

她說完,因急於弄清玉簪一事,便轉頭吩咐傅洗塵先將魏遲領回隔壁照看。

呆若木雞的魏遲走了半道才回過神來,一把死死扒住門框,以免再被傅洗塵拎起,梗著脖子回頭道:「姐姐,姐姐一定要幫幫我!找到了阿爹,我給你錢!」

薛瓔想說錢就不必了,她也不缺,緊接著卻聽他真摯道:「我家裡頭好多刀幣呢!」

她臉色微變,確認道:「刀幣?」

刀幣是前朝末期流通於北地幾國的一種錢幣,但早在二十年前,大陳建朝之初,便已和布幣、貝幣等舊幣一樣,被先帝下旨廢棄。

這年頭誰還用刀幣?那是觸犯律法的。

魏遲卻非常肯定地點點頭:「給你一車!」

「……」

「哦,有點少嗎?」他深思熟慮了下,「那五車?就五車,不能再多了!」

是不能再多了,再多就要被抓進牢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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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敵他晚來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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