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烏克蘭鄉間到克里姆林宮(2)
「要不,你自己去?」「絕對不行,只能一起走。」「米哈伊爾·巴甫洛維奇,您怎麼能讓妻子和孩子冒這種危險?」外祖母突然換了非常正式的語調責備說。外祖母出身於一個富足的家庭。她確信,只有在家裡,在彼得格勒,才具備一切必要條件保證她的外孫順利降生。我的母親也是受這種教育長大的,她畢業於斯莫爾尼貴族女子學院,還不適應這些令人懷疑的冒險,譬如快要臨盆的時候坐船去美國。而父親,米沙,外省中學教師的兒子,一個孤兒,習慣了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所以,她不會放女兒走的。「那麼我也留下,」父親堅決地說,「我放棄這個差事。」要是他們那個時候知道,內戰期間及內戰之後我們一家人要經受多少痛苦,飄洋過海,即便有德國潛水艇的威脅,也會讓他們覺得像是一次遊覽而已。就這樣,當我還在娘胎里的時候,我一生中意義重大的機會,就跟我開了第一個玩笑。如果外祖母不是那樣固執,我會出生在美國。所以,很有可能作羅斯福,而不是斯大林的翻譯……克里姆林宮人民委員蘇維埃大樓北翼,在我那間小小的辦公室里,非常安靜。惟一可以聽見的,只是每一刻鐘從斯帕斯塔樓上傳來的大鐘齊鳴的聲音。窗戶上掛著黑色窗帘:那是1941年7月末,隨時都有可能響起空襲警報,通知德國轟炸機正在飛臨。已經是深夜了,但是,整個龐大的政府機構還在繼續運轉。斯大林還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忙著,所以,每個高級領導人,不管是政治局委員還是軍方的負責人,都在各自的崗位上等待著——「主人」隨時可能召見。一個小時之前,國防工業人民委員烏斯基諾夫通過克里姆林宮內線電話問我,莫洛托夫有沒有回家(1940年春天,我跟烏斯基諾夫一起在埃森的克虜伯工廠工作過)。他直率地說,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完了,所以是可以回家的。但是,「主人」不喜歡自己的下屬找不到。而莫洛托夫回家,則是斯大林再也不會叫任何人的準確信號。「你的頭走的時候,請給我說一聲,」我聽到他疲倦的聲音。「我得早起,要去靶場。哪怕有一兩個小時合一下眼也好啊。」但是,據我所知,莫洛托夫還沒有打算走。今天,斯大林跟抵達莫斯科的羅斯福總統私人代表哈里·霍普金斯有一次長談。斯大林對此次訪問抱著很大的期望。德軍入侵伊始進展神速,這迫使他尋找盟友,而美國毫無疑問是最合適不過的了。他盡最大努力來說服總統特使:蘇聯不會投降,並將戰鬥到完全戰勝法西斯。斯大林許諾,在跟霍普金斯的下一次談話中,將會拿出蘇聯所需要的軍事物資的詳細清單。所以,莫洛托夫,以及米高揚還有軍事專家等正在忙於準備所需要的文件。早晨,政治局委員們必須知道斯大林與美國特使——這也是希特勒入侵之後從美國來莫斯科的第一個高級官員——談話的內容。我的任務,是拿著翻譯這次談話的巴甫洛夫匆匆之間作的筆記,與已經準備好的記錄進行核對。這次談話,有一個地方使我感到厭惡。斯大林對霍普金斯說,希特勒對蘇聯的入侵十分突然。他斯大林曾經認為,現在希特勒不會進攻。雖然對我們大家來說,斯大林是不容置疑的權威,但是,我很難同意他的論斷。怎麼會這樣?要知道,我們駐柏林大使館掌握了德國人正在準備入侵的準確情報。我們甚至知道確切的日期——6月22日凌晨。大使館把所有這些情報都送到了莫斯科。難道沒有把這些情況報告給斯大林?況且,情報不僅僅來自駐德國大使傑卡諾佐夫,而且也來自駐德國武官圖比科夫和海軍武官沃倫措夫。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可靠的情報來源,並且所有的資料都是吻合的。最終,6月21日夜間,「主人」的桌子上,送上了一份報告。投誠的士兵冒著生命危險,渡過布格河和第聶伯河,在最後一刻警告蘇軍指揮部,再過幾個小時馬上就要開始入侵了。斯大林也沒有相信這些東西。無所不知,無所不見的「各族人民領袖」突然之間變成了瞎子。毫無疑問,斯大林明白,霍普金斯至少也知道傳遞到莫斯科的警示。他用自己「突然襲擊」這套說辭,想先發制人,不要讓美國客人提出一些困惑不解的問題。而霍普金斯這樣深具洞察力的人又是怎麼想這個小把戲的?他不能假設,在僵硬的斯大林國家體系中,下屬膽敢向「各族人民領袖」隱匿如此重要的情報?霍普金斯應該問一問這個情況。但是,他出於禮貌什麼也沒有說。在這件事情上,必須考慮到斯大林對希特勒的特殊態度。他們一直未曾謀面。但是,斯大林曾經期待這樣的會見,他對納粹獨裁者有一種獨特的嚮往之情。從希特勒的說法來看,他也高度評價斯大林。他們之間有許多共同之處。他們控制大眾意志的手段在許多方面是吻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