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局・未完成(1)

每個人都以為此岸不完美，極目遠眺，看中那朦朧迷離的彼岸；孰知歷經艱險渡了之後，彼岸成為此岸，仍舊覺得若有所失，回憶遂成為我們的精神依託。2003年9月7日多雲近期忽然隔絕了書籍和電影，專心做閱讀理解和背筆記。這個星期回學校，大四的課驀然少下來，卻直覺那慌亂之氣撲面襲來。我們這夥人運氣委實趣怪，自己上學已經被五四、小綜、擴招搞得舉步為艱，如今眼看要熬出頭，輪到自己教書了，又逢到教改。那一廂考研大軍一擴再擴，人悍馬膘也讓人不敢逼視——周四回家路上不再有一點思緒風花雪月，滿腦子都在盤算出路，結論卻簡直讓人要哭出聲來——普天之大，竟然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其實走到今天直覺已經愈加強烈，命運大手把我撥到蔣南孫（亦舒《流金歲月》的主人公）那條路上不得退縮，但又吝惜膂力，不肯成全我「直掛雲帆濟滄海」，一早求得出身上岸。到這條路，一切還是要靠自己。偏生不夠有天分，真是「如衣敗絮行荊棘中」，生死難料。六級終於在最後關頭通過，讓我對一度失望的保研又鼓起希望。但偏生操作標準不詳細，發出去的文章又前途未卜，患得患失反而更加嚴重。如今面對保送，我與四年前的想法竟截然相反，是情勢所逼，但不能否認夢想已被銷蝕、鬥志也已打磨，一切從最經濟的角度出發，當然緊盯這條萬全的捷徑。人生與我開了一個大玩笑，更何況我竟然還將這事情看得那樣重，甚至寄望於超自然的力量。夜闌人靜，不是不覺得自己猥瑣的。但另一面，是晝思入夢，夢見考研考數學或者理化，每每心跳加速，冷汗泠泠。我驚訝我的得失心竟然如此之重，那樣在意給自己一個結局。不過我想，即便失敗，與落榜般世界末日的心情不可同日而語。我至少會好好活下去，期待改弦更張、伺機再起。只是因為，未來實在是一場硬仗，而我又從沒打過硬仗；未來難免輸贏參半，我卻從來沒有傷筋動骨地輸過——這樣看來，似乎成敗皆有所得，還是應當去啃硬骨頭的。2003年9月14日晴我已經記不大真切，我們中《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是怎麼流行起來的。但那源頭似乎是電影，大一那會非常喜歡丹尼爾·戴·劉易斯，因此看了《純真年代》《看得見風景的房間》《最後一個莫希幹人》，還有那部著名的《布拉格之戀》，並因此看這些原著。那時候看《布拉格之戀》覺得很出位，並且坦率而言，除了**之外並沒有看出其他的內容。書當然比電影更出位，而且有個感覺，縱然用了歐洲班底，好萊塢還是有本事把一部好好的純文學作品派得和通俗文藝片一樣簡單；導演視角與作者視角是兩碼事。生活在那個年代中的捷克人可能會有找不著北的疑惑感。宗教在精神世界佔主導那會兒，世俗的政權一直不是那樣權威的；後來宗教倒了台，他們被允許在權力的真空中掌握個人自由。但現在情況不同了，他們被要求順從、被要求崇拜（他們連廟裡泥胎都不崇拜了，更何況崇人），被要求五一上街喊著頌聖的口號，這一切被統一在「服從大多數人」的口號下，冠冕堂皇。實際上，儘管作者力圖從弗洛伊德的「童年決定論」里證明薩賓娜與托馬斯對抗從眾的緣由，我還是覺得這和那種知識分子深入骨髓血液的自命不凡有關——大多數人總不是那樣容易覺悟的，他們的覺悟和不覺悟，都是受到了發動——薩賓娜和托馬斯的這種對抗或許是自發的、或許是自覺的，至少有一點——他們都覺得周圍人不覺悟——薩賓娜總是與弗蘭茨發生誤讀、托馬斯反覆向特麗莎解釋愛與性是兩回事。最後真替他們累，保持這種不合作的姿態究竟是為了證明什麼？最後身心俱疲，連自己的本性都背叛了。他們一開始或許是為了在這個扭曲人性的社會中保有真我，但這種意念如此執著以至於最後難以為繼。那麼我們究竟要不要執著，信念究竟還是不是一個永恆正確的東西？人又究竟需不需要永恆正確？有沒有什麼是「非如此不可」？沒有人在自己想呆的地方滿足而幸福地過了一生。2003年9月28日晴又是保送，又逢保送。六年前的中考保送考試，三月；三年前的高考保送考試，四月。然後是今年，這個九月。剛才和好朋友通了電話，他是那種貼心的老友，頭腦發熱的時候給你澆冷水，心灰意冷的時候幫你添把柴。有些道理，儘管我自己也早已想到四通八達，但從別人口中說出來總歸更有說服力，有利於參到通脫。保研畢竟不是10：1的考研，所以這個機會還是不可縱逝的。面對這些我們看得到的、彼此認識的強人，和面對那些不可知的、假想之中的強人相比，也許還是現在更人道些。怎麼會這樣呢？人生竟然這樣戲劇性。三年前高考保送考試前一天，我像一個消弭了鬥志、心灰意冷的鬥士般擺出無可無不可的姿態，而事實是那個可憐的分數讓我差點進不了中文系。今天提起來，這似乎是一個我遺忘了很久的教訓，任何一場考試，都容不得一點漫不經心。那一口真氣，始終不能鬆懈——這個世界，強手如林，沒有絕對的板上釘釘，掙扎到最後一刻才能算數——成與敗，勝與負，既然沒有轉圜的餘地，既然那樣看中結果，就只能拼拼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