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一百二十五章
畢竟借了晏府僕從,田恆又去尋了晏弱,與其密議一番,這才隨趕來的家丁一起,護著楚子苓回返。
回到田府,田湣也聽說了遇襲之事,招田恆前去詢問。知道父親的德行,田恆並未直說歹人是沖著子苓來的,只說有人慾對田氏不利。聞言田湣極是緊張,非但給自己和兩個兒子添了隨從護衛,還私下尋了人,想找出隱藏的敵手。
這自然正中田恆下懷,不過比起旁人,他更信賴自己的手腕,因而這些日除混跡朝堂,在工坊滯留的時間也長了不少。
而楚子苓則被安頓在家中,好好養傷。
「大巫,君子吩咐,不可操勞。」剛準備翻撿一下藥材,身邊婢子就顫巍巍上來勸道。
楚子苓看了她一眼,倒是沒有堅持。這婢子也是伺候久了的,平日就十分畏懼田恆,如今他在院中下了嚴令,貼身服侍的幾個哪敢怠慢?
只是這麼養下去,骨頭都要銹掉了。
這次手指受傷,楚子苓才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要不是她堅定拒絕,怕是田恆真要找人喂她吃飯。不論想做什麼,身邊都圍著三四個人伺候,哪有動手的機會。
不過也算因禍得福。這次年尾的大祭,不論是宮內的還是田府的,她都沒有參加,倒是少了許多麻煩。等傷口恢復了,她還要去宮中打探一下消息呢。看看行刺之人,究竟是哪路人馬。
想起當日,楚子苓心底又是一痛。田恆不是個會把傷口展露給人看的男人,能說出口,怕也只是冰山一角。然而長久的相處,還是讓她察覺到了隱在水面之下的東西。田恆曾說過「背負了旁人的性命,總該活的更真切些。」
當年,他是不是也因恩師捨命相救,才活了下來?而遵守恩師的遺言,流浪四方,是否才是他的本心所在?楚子苓其實是知道的,田恆從不喜歡宮廷朝堂,爾虞我詐,既沒有心思繼承家業,也沒有興趣輔佐君王。功名利祿,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也許那個滿面虯髯,自稱「某」的大漢,才是他真正放鬆且隨性的模樣。
而為了自己,他回到了這個不願回來的國家,成為了他從不想成為的卿士,也許還要捲入另一場事關君位的血腥爭鬥。他做遍了自己不願做的,只為一處能夠讓她安穩度日的邑田。
這不是田恆真正想要的,也許,也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若是有朝一日能夠報了那些仇,田恆、以及她自己,他們是否能選另一種更符合本心的活法?
心頭又是悸動,又是忐忑,楚子苓不知自己所想的這些,是否正確,卻忍不住想要去想。正在此刻,一個匆匆入內的身影,打斷了她的思緒,就見田須無快步走上前來,行禮道:「大巫,公子環想要見你。」
公子環?楚子苓微微皺起了眉,自從出了厭勝案后,為了避嫌,她已經許久沒有接觸那對母子了,怎麼公子環突然要尋她?
「可是宮中出了什麼事?」楚子苓問道。
「不是宮中,似乎大巫有關。」田須無神色焦急,低聲勸道,「大巫,還是見見為好。」
田須無雖然年幼,但是平日行事穩重,又極為關心自己,因此楚子苓只思忖片刻,就站起了身:「要去何處?」
「去學宮便可。」
齊國的學宮設在稷下,不過如今還沒有後世「稷下學宮」的盛名,只是供貴族子弟求學的國學罷了。雖然田須無年紀還不夠上入學的年齡,但是有公子環在,出入也是尋常。
帶上了田須無的護衛,還有自己身邊配置的保鏢,又給田恆留了話,楚子苓才乘車出府。學宮距離田府不算很遠,只行了小半個時辰,就到了地方。
自側門駛入高大院牆,又繞了些路,楚子苓才下了車,田須無倒也盡職盡責,一直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不過這裡本就是學宮,又是僅供公子公孫們出入的別院,還真沒什麼閑雜人等。
繞過兩道迴廊,進了內殿,就見公子環快步迎了上來:「大巫傷勢如何了?可好些了?」
因為遇襲受傷,楚子苓是專門向齊侯請過假的,公子環知道此事也不為怪。但她並沒有給人看傷處的習慣,反倒長袖低垂,遮住了雙手:「些許小傷,過兩日便好,多謝公子關心。」
連傷處都看不見,公子環有些失望,又飛快振作起精神:「大巫,這幾日朝中傳出了風聲,似要污你聲名啊!」
怎麼污?楚子苓皺了皺眉,並不接話。
見她沒有反應過來,公子環湊前少許,壓低了聲音:「有人說你同那田氏子有染,同起同卧,早沒了貞潔!」
這話極是不雅,但是公子環面上卻十分認真,似乎在打量她的神情。
楚子苓皺了皺眉,只這樣的八卦,用得著專門找她密議嗎?並無遲疑,她淡淡道:「此乃謠傳。」
見她神色真箇如常,公子環不由有些泄氣,然而還是勸了聲:「不管是真是假,如今大巫再居田府,怕是要被人詬病,不如搬入宮中……」
這才是公子環的目的所在嗎?楚子苓立刻搖頭:「吾乃田氏家巫,不可背誓。」
公子環立刻惱道:「什麼家巫!明明是跟田無咎有誓,你還真不怕被人猜忌,壞了名頭!」
他二人有盟誓的事情,是如何傳到公子環耳中的?楚子苓冷冷看了眼立在一旁的田須無,他立刻縮了縮頭,大氣也不敢喘。
果真是他。不過這等謠言,跟名頭又有什麼關係?楚子苓此刻也覺出了些不對,沉默片刻,忽道:「公子可知傳這些話的,都是何人?」
公子環一愣:「有不少啊,大巫問這作何?」
「吾前段時間剛剛遭襲,就傳出這樣風聞,公子不覺古怪嗎?」楚子苓反問。
「啊……」公子環愣愣叫了一聲,也反應了過來,「是啊,此事古怪!我倒要好好查查。那你……」
「既然公子要查,吾怎可現在離開田府?」楚子苓淡淡道,「煩請公子費心一二。」
雖然並非用的懇求語氣,這也是大巫第一次對他有所求。公子環立刻興奮起來,胸脯拍的山響:「大巫放心,包在我身上!」
這點小事,又能話多少工夫?楚子苓不願再次久留,又說了兩句,便行禮告退。離開了小院,她的步伐卻一下慢了,忽然問道:「須無,你覺得傳謠之人,是何心思?」
沒想到突然被大巫點名,田須無愣了下,乖乖道:「肯定是誣衊大巫啊,若是與人有私,大巫法術豈能如現在一般神異?君上知曉此事,怕也要生出猜忌……」
楚子苓足下一頓,她是聽過不少大巫不能婚娶,以身侍奉神明的說法,應該跟神職人員的性質大同小異。但是與人有私,就會影響術法?當年在楚宮,別說巫瞳,那些巫婢還在巫舍中行走呢,也沒人說起這事啊?
「齊國巫兒,不是多有生子者嗎?」她忍不住問道,她可聽說過不少這等笑話。
田須無愕然:「那些人為了私慾壞了規矩,如何能護住家宅,溝通神靈?就連我那姑母,也是終身未嫁,在家祠守貞呢。」
這可超乎了楚子苓的想象,難不成是因為貴族階層的女巫權力太大,為了避免她們靠生育繁衍,世襲權力,才刻意做出的要求?難怪在楚地時,男覡們行事無忌,而在宋國,連巫祝這樣的大巫也沒有伴侶子女。
等等,楚子苓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你阿兄……」
田須無怕的就是這個,阿兄的心思可不怎麼純良,要是從自己嘴裡透露出消息,簡直會死無葬身之地!他趕忙搶過話頭:「阿兄敬重大巫,又怎會起這等不敬的心思,害大巫失了法力……」
她身上根本就沒有法力,談何失去?楚子苓只覺腦中嗡嗡作響,險些站不穩腳步。曾有人向她求過婚的!鄭國那公孫黑肱不是說過嗎,肯納她為貴妾,回國之後隱姓埋名,再也不讓人知曉她是個巫者。
這可是春秋,是禮樂也無法束縛愛情的年月,是為了信守情人之諾,洪水來了都肯抱柱而死的先秦!若有人愛她,怎會不出口想求?除非那人真的信她一身術法來自鬼神,不願壞了她「大巫」的身份!
她不是個巫!
見大巫面色突變,田須無嚇了一跳,趕忙問道:「大巫可是哪裡不適?」
「無事。」楚子苓緊緊咬住了牙關,「回府!儘快趕回去!」
也許她的感覺從未有錯,錯的只是她為了生存,編造的那個謊言。這一刻,楚子苓前所未有想要回到田恆身邊,想要對他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