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第 155 章

155.第 1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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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黑肱是開了恩的,並沒有要她們的性命。可是從糜嬴身邊服侍的,到西廂洒掃伺候的,全都被犁了一遍。而她們在挨打時,甚至都不會叫出聲來,似乎怕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恩典」,被自己一嗓子哭沒了。

那些注視她的目光,從好奇、敬重,變成了畏懼,就如同看到可怖異獸,嚇得瑟瑟發抖,避之不及。

當她好不容易走進西廂時,那高大男子正等在那裡,面上少有的帶了些嚴肅。上下打量了巫苓一眼,田恆突然道:「鄭府之事,你不該插嘴。」

不該插什麼嘴?楚子苓的雙手又抖了起來,過了半晌才道:「她們就該死嗎?」

田恆不答,反問蒹葭:「小婢,那些人該死嗎?」

蒹葭恨恨點頭:「該死!賤婢當殺!」

看著那丫頭認真的神情,楚子苓幾乎說不出話來。身為婢子,她跟那些人的處境有何不同?這次,光是慘遭牽連的,就有十數個。糜嬴讓人退下,那些婢子敢不退嗎?出了事,卻要算在她們頭上……

忍不住,楚子苓問了出來:「萬一你遇上了這種事……」

蒹葭立刻搖頭:「奴才不會背主!」

她的神情里,有種盲目的自信,彷彿得意洋洋搖著尾巴的小狗。

她不懂的。楚子苓又扭過了頭,看向田恆。對方冷冷一笑:「怕也只有你,會把奴僕隸妾當成人看。」

他們不是人嗎?

蒹葭急急辯道:「女郎跟旁人不同。女郎是神巫,自是心善。」

不,不是她心善。只是她的認知,和這些人皆不同。在田恆和蒹葭心中,也許只有貴族,只有國人才能算人。而那些野人,那些奴婢,乃至蒹葭自己,都不算的。所有彬彬有禮,所有爽朗明快,所有溫情暖意,此刻全都退了一步。大幕拉開,露出的是冰冷殘忍的底色。這不是兩千五百年後的文明世界,而是剛剛擺脫吃人和活祭的殷商,誕生出「禮樂」的周朝。為什麼「禮不下庶人」?因為他們本來就不被當人看。

見楚子苓面色愈發難看,蒹葭跪了下來:「都怪奴未收好葯匣,讓那賤婢惹出禍事!女郎莫生氣,要罰就罰奴吧!」

錯怎會在蒹葭?楚子苓閉了閉目,掩去了之後的苦澀。身為醫生,她才是最明白濫用藥材後果的那個,而她竟然疏忽了致命的一點。在巫醫時代,人們是不會去學習辯證論治的,他們只會「模仿」,就像任何原始崇拜一樣,把病人復甦當成神跡,並模仿這些施法的「神明」,指望用同樣的法子救自己的性命。

因此,最初的醫學書籍上,會有那麼多古古怪怪的方子,很可能只因某個方子,救過某個人,便被當作驗方流傳。而一直到《本草綱目》誕生時,「人部」這種類巫的方子,仍舊被記載下來。有多少葯真的管用,又有多少得益於安慰劑效果,沒人清楚,「巫醫」的血統,也始終未曾清除。為何要做膏藥,為何要做丸劑,為何要處理藥渣,使人難辨藥材?也許最初,防備的就是這個。

而她,傲慢到了未曾設防。

伯彌如此,那偷看她治病的巫齒呢?又要有多少人,因她的草率送了性命?

這一刻,愧疚幾乎讓她難以承受。

田恆把那女子的神情看在眼裡,多少有了些鬆口氣的感覺。雖說是無妄之災,總是落下些好處,也讓這女子知曉世間險惡。輕哼一聲,他大剌剌道:「旁人犯錯,你們倒是管的寬。只是為這等人,不值犯險,把你的善心收收,切莫過了。」

這算是安慰自己嗎?楚子苓輕輕點了點頭,又俯身拉起了蒹葭:「不是你的錯,我也不生氣了。」

見她眉間陰雲散去不少,蒹葭又高興起來:「奴就說了,女郎的葯最是靈驗。那賤婢偷去也不抵用的!哈~看以後還有誰敢對女郎不敬!」

聽著這沒頭沒腦,卻又透著歡喜的聒噪,楚子苓在心底嘆了口氣,轉身收拾起房間里堆積的藥材。

※※※

內室傳來一陣滲人的尖叫,還有疊聲驚呼。

「季羋!」「女郎!」「啊,莫扔,莫傷了手……」

站在門外的公子罷,只覺心急如焚,想要推門,卻又被人攔了下來:「公子止步,屋內不吉。」

失心之症,妖邪侵體,自是不吉的,就連親眷都要迴避。那可是他的嬌女,怎麼變到如此地步?

還請那巫湯嗎?巫湯雖然靈驗,卻也只能讓阿元安靜旬月,再次發作,總會前次更凶上幾分。這是法術不夠,還是巫湯未曾施展全力?公子罷也不敢定論。可是次次如此,難免傷身……

「那巫苓,又治好了幾個?」忍了又忍,公子罷終於開口。

「聽說又治好了三例。兩個是婦人疾,一個是小兒疾。」那親隨答道。

「可有鬼神作祟的?」公子罷也沒料到,短短几日,巫苓竟又治好了這麼多,猛地轉頭問道。

「這,小人無能,打探不到……」那親隨低聲道。

也是,內宅私密,豈是誰都能知的?公子罷有些沮喪,卻有不願放過這個新出現的神巫,最終還是咬了咬牙:「要不,也請巫苓過來看看?」

那親隨見他意動,趕忙道:「不若先尋巫湯,若是不成,再作打算?」

這也是個穩妥些的法子,公子罷遲疑良久,終是頷首允諾,派執事去請。誰料當人真的到了那游巫府上,見到的卻是一副不善面孔。

面對攜厚禮登門的公子府執事,巫湯神情倨傲,冷冷道:「公子心思駁雜,不敬不信,吾焉能驅季羋身上惡鬼?」

巫湯怎地知道此事了?執事額上汗都下來了,趕忙辯解:「豈有此事!若是不信大巫,公子又怎會派吾前來?大巫莫要聽信謠言……」

巫湯搖了搖頭:「此事多說無益。你且回稟報公子,吾可與那新巫一同登門,相較巫術。」

「大巫……」執事還想說什麼,巫湯卻不再答,把人請了出來。

執事無奈,只能回去復命。誰料聽聞此言,公子罷非但不懼,反而生出喜色:「巫湯真如此說?」

「千真萬確!」執事苦著臉道,「怕是有人漏了消息……」

「好!好!」公子罷卻一臉喜色的站起身來,「如此也好!必要請巫苓同來!」

他心中存疑嗎?當然是有的。巫湯治了那麼多次,卻也只能讓愛女時好時壞,誰知是只能如此,還是不夠盡心。這份疑慮不消,他如何「盡信」?而現在,巫湯要邀巫苓比鬥法術,不論誰勝誰敗,兩人必然都要傾盡全力。對於阿元而言,豈不是件好事?怕只怕巫苓膽怯,不敢應戰……

又想了想,公子罷囑咐道:「此次你去鄭府,要好好跟鄭公孫說清楚,不可誤了大事。屆時吾會派御戎親迎,以示敬重。」

執事哪還不明白公子罷的意思,這便領命去了鄭府。

※※※

「是妾輕信了那賤婢,才惹出禍事……」

經過兩天診治,糜嬴總算恢復了些精神,見到公孫在自己房中,淚止都止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見她花容不在,凄慘憔悴的模樣,鄭黑肱也有些不忍,輕輕握住了糜嬴的手:「若是生病,可尋巫苓,何必信那賤婢?」

聽到這話,糜嬴哭的更厲害了:「妾,妾不敢……巫苓受公孫喜愛,妾怕公孫厭棄……」

心中一痛,鄭黑肱低聲道:「她是巫,與我何干?莫瞎想了。」

這話讓糜嬴又驚又喜,死死握住了公孫的手,連淚都收了些。鄭黑肱摸了摸對方黑髮,倒是想起了之前她衣不解帶伺候自己時的情景。隨他前來楚國,糜嬴心中也是怕的吧?否則又豈會被那賤婢亂了心智。

他竟無知無覺。也許巫苓說的不錯,他是該憐惜眼前人……

「公孫,執事求見。」有親隨附耳道。

鄭黑肱又拍了拍糜嬴的手,叮囑她好好養病,方才走出門去。出了門,就見石淳面色焦急等在那裡。也不待他發問,胖大老者就上前一步:「公孫,公子罷遣執事前來,當速速親迎啊。」

公子罷乃楚王之子,雖為夫人所生,卻也深的楚王寵愛。這等人平日可是攀都攀不上的,如今派了執事前來,石淳怎能不急?

鄭黑肱不敢怠慢,隨他一同迎出了大門。

公子罷派來的執事,倒是個笑面孔,入了正堂,便彬彬有禮的說道:「吾家公子想請大巫過府,為愛女診病。明日會派御戎來迎。」

為公子罷的愛女診病?石淳面上一喜,復又一驚。只是請人診治,何必派御戎前來?須知對卿士而言,御戎、車右都是陣戰上可交付性命之人,最是信賴。公子罷的御戎,品級甚高,又豈會輕易給別人駕車?

鄭黑肱在楚國的時間畢竟更長一些,就算卧病,也知曉些內情,不由皺了皺眉:「敢問求治的,可是季羋?給她治病的,不是大巫巫湯嗎?」

就連鄭黑肱自己,當初也是聽聞巫湯能給公子罷的愛女治病,才向那巫醫求葯的。怎麼現在公子罷不用巫湯,反倒求上自家門來?

那執事像是早料到了他會有此一問,唇角微挑:「巫湯有言,想同巫苓較量巫術,兩大游巫相較,實難一見啊!」

他的感慨,並未觸動面前兩人。鄭黑肱和石淳目中,皆有了猶疑。巫者比斗,可是極為罕見的事情,若是惹得鬼神不快,說不定會降下禍事。這公子罷竟然允兩巫相爭,這豈是輕易能應下的?

然而未等石淳使出眼色,鄭黑肱便輕輕頷首:「如此,吾要先問過巫苓方可。」

那執事倒也乾脆,也不待問出個結果,就含笑告辭,這竟是連拒絕的餘地都未給出。好不容易送走了這位「貴客」,石淳趕忙進言:「公孫,此事怕有不妥……」

鄭黑肱抬手止住了他的話:「吾先去見見巫苓。」

「不用了。」剛剛出診歸來,楚子苓就先替公孫黑肱進行最後一次鞏固治療。經過這麼多天的針灸,如今病總算好利落了,她也鬆了口氣。想了想,楚子苓又囑咐道,「不過酒還是要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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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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