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番外六
訂閱比例不足,請補齊訂閱量聽到這話,石淳立刻轉頭,沖伯彌問道:「那簪子,可是當初她帶在身上的?」
伯彌心頭一緊,趕忙道:「正是。那女子似不通諸國言語,下妾無奈,只得用簪子相激,盼她能漏點口風,誰料突生變故……下妾實不知會如此……」
石淳也不聽她辯解,只是問:「她得了簪子,可有反應?」
伯彌小心道:「悲喜交加,像是得了心愛之物。」
石淳長嘆一聲:「看來此姝來歷不凡啊。」
按他所想,這女子應當是某國卿士養在暗處的家巫,自幼只隨巫師學習密語,不通鄉音。那枚簪子,便是她施法的器物。這樣的巫者,怕是連一國之君都求之不得,誰料陰差陽錯,竟然落在了他手中。
把此巫留在身邊,似有些兇險。然而公孫自幼體弱,在楚為質,無依無靠,恐也找不到巫醫診治。若能好生籠絡,且不說性命無憂,真碰上楚人為難,也可獻上她換取好處。可謂百利而無一害。
想明白此中關節,石淳面上露出笑容:「既然是救人,便任她去吧。派幾個伶俐的婢子好生伺候,若有所需,盡可答允。衣袍、吃食也撿好的送去。」
這種養在深宅中的巫者,什麼沒見過?必要好吃好穿伺候著,若是能教她幾句雅言,溝通無礙就更好了。可惜車隊里沒有傅姆,還要派人送信,從家中招來一個堪用的。
見石淳要把那女子奉為座上賓,伯彌不由心中暗惱。自己廢了那麼多氣力,非但未曾換來嘉獎,反倒被人搶盡風頭。須知入楚不比旁的,她一個隸妾出身的女子,若是得不到公孫和家老的重視,還不知會是何下場。那女子真是大巫?說不定只是湊巧……
石淳哪會在乎區區一個樂伎的心思,問完話,就揮袖讓伯彌退了出去。這下可好,自己乘坐的輜車被人鳩佔鵲巢,偏偏她又得罪不起。看了眼遠處那紛亂一團的車隊,伯彌恨恨的一咬牙,前往後面的大車,跟其他鄭女擠在了一處。
楚子苓可不知這些人的想法。把傷患搬上車,她就開始了救治工作。先比劃著讓人點火堆,弄來個像是銅釜的容器燒起了熱水。楚子苓立刻把車裡翻出的幾塊白麻布,全都丟進水裡消毒,準備晾乾后包紮傷口。隨後又抓了個看起來頗為伶俐的小丫頭,絞盡腦汁說了半天,讓她帶著自己前往放置食材的地方。
從堆積如山的口袋裡,楚子苓翻出了乾薑、大棗和一袋黃褐色的鹽巴,還意外的找到了些干艾草。在沒有其他藥材的情況下,有這些總算聊勝於無吧。
回到車上,她麻利的用水化開了鹽塊,先用鹽水清洗過傷口,隨後扎針止血,又用鹽灸腹間神闕穴,溫陽回脈。那人雖然仍舊未醒,但是血氣緩緩復甦,昏迷估計只是脫力所致。她也看到了外面遍地的狼屍,僅憑一人,殺了那麼多狼還能活下來,生命力著實沒話說。現在缺醫少葯,也只能靠患者的生命力了。
輕輕嘆了口氣,楚子苓撿起放在一旁的烏木簪,按住鳳喙,倒旋了兩圈,簪上裝飾用的鳳首便輕輕彈開,只見簪內金芒閃爍,九根長短不一,有尖有圓的金針,展露面前。這簪中有機括,藏的正是「古九針」,乃古時醫家必備之物。早在《內經》里,便詳細描述了九針的形制、尺寸和針對的病症,可惜古針法失傳,現代針具又種類繁雜,功能齊全,更沒多少人注重這古九針了。
相反楚氏一脈,得巧匠鑄九針,藏於簪中,傳下了些古針法。而沿襲針法,繼承靈九簪,也成了楚氏傳代的標誌,二百年未曾斷絕。直到三十年前國內大亂時,簪子才流落他鄉,成了祖父心頭憾事。到了她這一代,父親早逝,家裡的堂兄堂弟們對針術壓根不感興趣,唯有她這個姑娘,養在祖父膝下,愛上了這門醫術。祖父為了她,打破了傳男不傳女的家訓,悉心教導,把一身本事悉數傳下,她也沒有辜負祖父的希望,擔起了繼承家學的重擔。而靈九簪,就是她花費了三年工夫,才循著線索找回的。
可惜,如今簪子回到了楚氏傳人的手中,這一幕,卻無人知曉了。
手指輕輕拂過閃著星芒的針柄,楚子苓合上了簪頭,乾淨利落的盤起長發,把那烏色簪子插在了髮髻中。
既來之則安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學會這裡人的語言,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剩下不過是本職工作,治病救人罷了。就算是來到了異鄉,她也依舊是個醫者。
不過出乎意料的,那個衣裙浮艷,氣質高傲的女人再也沒有出現。倒是之前被她抓壯丁的小丫頭跑了過來,勤快無比的送水送飯,還學著她的模樣,幫病人擦起身來。
面對渾身是血,接近赤裸的男性患者,那妹子既不懼怕也不害羞,反而雙眼亮晶晶的,擦的興緻勃勃。見她這幅不怕生的模樣,楚子苓忍不住問道:「你叫什麼?」
像是沒料到她突然開口,對方嚇了一跳,圓圓的眼睛眨巴了好幾下,拍了拍胸脯,嘰里咕嚕說了一串。
這比之前那女人說的還難懂。楚子苓趕忙伸手打住,用指尖點了點自己:「我叫楚子苓,楚、子、苓。」又把手指轉了個向,「你叫什麼?」
小姑娘偏頭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似得笑了出來,發出了一個簡單的音節。楚子苓當然聽不懂這個詞的意思,只能艱難的模仿了一遍。被她的發音逗樂了,那妹子咯咯一串笑,擺了擺手,突然扔了布巾,掀簾跳下車去。
「等等,危險……」楚子苓嚇了一跳,此刻馬車已經重新開動了,這麼跳下去,很有可能摔傷。然而那妹子的動作頗為靈敏,如同頭活蹦亂跳的小鹿,跑了個沒影。過了大約五六分鐘,她又飛快的鑽回車裡,把手中攥著的東西遞在了楚子苓面前。
「蘆葦?」楚子苓訝異的接過那根細細長長的草稈,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不是蘆葦嗎?就算還沒長穗,她也能認出來。
對方卻點了點蘆葦,又指了指自己,重複了一遍剛剛說過的那個音節。楚子苓頓時明白了過來,這是對方在告訴她,自己名字的含義。可是問題來了,只有一個音節,是「蘆」,還是「葦」呢?這念頭一冒出來,楚子苓便就啞然失笑,誰說這裡的蘆葦,就讀作「蘆葦」了?就算古時,也有各種各樣描繪動植物的專屬辭彙,懂點藥理的她,怎會不知道這道理?
況且,還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年代,是不是自己所知的世界。
心中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楚子苓突然想到了一個詞,「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這是《詩經》中的名句,其中的蒹葭,便是指蘆葦。這個類古的時代,是否也存在同樣的詩句呢?
把蘆葦遞迴了,她點了點那根蘆葦,輕聲解釋道:「蒹葭,它亦稱做蒹葭。」
那女孩眨了眨眼,看了看手中的蘆葦,忽的反手指向自己:「蒹葭?」
楚子苓一怔,對方卻把這發音標準的念了兩遍,似乎把它當成了自己的新名字,十分滿意的笑了起來。看著那露出八顆牙的明朗笑容,楚子苓說不出話了。用「蒹葭」這個熟悉的名字,來稱呼面前這女孩,似乎也能把她和自己的世界連接起來。
這讓楚子苓心頭的陰霾散去少許。她名字里的「子苓」,也是種藥材,不知換成這個世界的語言,要如何發音。然而即便找出「子苓」,能有人認的出嗎?她又要怎麼向旁人解釋,自己名字的來歷……
只一晃神,楚子苓就把這些壓進心底,繼續有一句沒一句的跟著蒹葭學習當地語言。徐徐滾動的車輪,不斷前行,從早到晚,顛簸起伏。當經過一個狹窄的彎道時,似是碾到了什麼東西,車身猛地彈起,又重重落下,楚子苓不由扶住了身邊的小案,想要穩住身形。誰料這時,躺在草墊上的傷患,睜開了眼睛。
不過同為烏頭種,附子中也含有大量的□□,是有毒的。若是使用不當,輕者口舌麻痹,痙攣抽搐,重者斃命。因此用附子必須炮製,而且用藥時也要小心配伍、煎煮得法。
楚子苓既然敢摘附子,就是清楚它的炮製之法。不過現在手頭沒有浸泡的膽巴,也沒鹽津的時間,最好的法子就是古法火炮。小心的摘下根塊上的附子,她動手炮製起來。
天色漸明,田恆再次從昏睡中醒來。四肢仍舊沉重,背有盜汗,腦中也是昏昏沉沉。看來他還真走了遭黃泉路,這樣的傷,要養多久才能好?
看了眼身旁仍有些倦意的小婢,他問道:「那巫兒呢?」
蒹葭揉了揉眼:「還守在火堆旁呢,也不讓奴替她燒湯。」
什麼湯?田恆聽得糊塗,卻也不想多問,這小婢饒舌,說話顛三倒四的,他實在沒精力奉陪。勉強撐起身,他想到窗邊看上一眼,誰料手上一軟,跌回榻上。
「不是讓你別亂動嗎?」楚子苓正巧挑簾進來,一眼就看到那不尊醫囑的病人,她立刻喝止,快走兩步來到對方身側,把手裡的葯碗遞了上去,「把葯喝了。」
田恆沒聽懂她的話,但是隔著老遠,就聞到了撲鼻苦味。這是什麼?他沒伸手去接。巫兒煮的湯水,還不知放了什麼,消受不起。
見他不願喝葯,楚子苓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問道:「怕苦?」
話是聽不懂,但那女子略帶嘲弄的眼神,田恆卻看懂了。想伸手吧,又覺有些失了身份,田恆一時僵在了哪裡。楚子苓可沒等他反應,直接湊上前,費力讓他撐身坐起,把陶碗擺在了對方唇邊。
田恆怔了下,大口喝起了碗里黑色的湯汁。又苦又辣,說不出的古怪。但是他的注意全放在了身邊,一股混合著土腥味和煙火焦臭的味道,自那女人身上傳來。旁的女郎,哪個不是熏香用油,再不濟,也要清爽乾淨才好。
難不成是在火邊跳了一夜的舞,為他祛病驅邪?這苦湯,怕也花費了不少功夫……一晃神,碗里的汁水就喝了個乾淨,這時田恆才察覺額上出了一層熱汗,肚中也火辣辣的,像是抱了個火盆,只是嘴裡苦味太重,讓人作嘔。
見病人喝下藥,楚子苓也鬆了口氣。這葯是四逆湯加減而得,因為沒有灸甘草,換成了棗子,附子則用了炮製品,減少毒性,意在少火生氣。四逆湯本就有回陽救逆之效,患者曾經猝死,救回后依舊四肢厥冷,汗出不止,用溫補法扶其元氣,方才對症。可惜沒有更好的藥材了,只能先救急調氣。
把人放回床上躺平,楚子苓又解開包裹傷口的繃帶,一一察看傷處恢復情況。只有鹽水,傷口發炎是肯定的。她取下頭上的靈九簪,選鈹針排除膿血,再以鹽水消毒。
排膿定然是有些痛意的,田恆卻一動不動,任其施為。他也知道傷口流膿時的噁心模樣,沒看一旁小婢都皺眉掩嘴了嗎?然那巫兒面上卻找不到分毫嫌棄,依舊眸光沉靜,手上利落。
嘴裡的苦味漸漸消散,冒出了點類似棗香的回甘,田恆咂了咂嘴,閉上了眼睛。
另一廂,同樣有人關注著這邊的近況。
「那賤婢熬了一宿的湯?」聽婢子如此說,伯彌神色不豫。自從被趕出自己的輜車,她就這輛車上窩了兩日了。一車八人,還要加上服侍的婢女,簡直連身都挪不開,更有人冷嘲熱諷,笑她失了家老寵愛,弄得伯彌異常火大。
然而她並不敢沖人發作,若是有人私下裡告一狀,說她對大巫不敬,別說家老會如何處置,就是那些當兵的,也要對她怒目。僅僅兩日,起死回生之事,已經在僕從中傳播了,聽說那屠狼的壯漢也清醒了過來,還引得家老親去拜訪,這是尋常人能做到的嗎?
伯彌可是極會看人眼色,知道家老可能是盯上了那遊俠兒,而那自稱巫者的女人,則是對方的救命恩人。自己若敢壞了家老好事,怕是死無葬身之地。因而她只能派人監視車上動靜,只盼能找出什麼不妥之處。
昨夜就古怪的厲害。那賤婢外出一趟,回來后就一直待在篝火旁,也不指使仆婢,竟然親自守了半宿,熬出了一鍋湯汁。那湯是來治病的嗎?是能治百病,還是只對重病?
伯彌輕聲道:「你去偷些湯汁回來……」
那婢子可不敢應,連忙搖頭:「她把煮湯的釜收起來了。」
「那就看看她是用何物煮的,想法弄來點。」伯彌仍不死心,又道。
「女郎饒命,奴不敢啊!」那婢子當機立斷跪下叩首,偷一個大巫的東西,給她三個膽兒也不敢。而伯彌不過是個樂者,就算得罪了,也不會要她性命。
見那婢子貪生怕死,伯彌只把牙咬的咯咯作響,卻也不好硬逼。冷哼一聲,她道:「好生盯著,再有甚動靜,速來報我!」
還有幾天就到郢都了,只看那壯漢能不能好轉。若一時半會兒無法好轉,可見那賤婢法力不過爾爾,有何懼哉?到時她見到公孫,好生賣弄一番,說不定能當個妾侍。公孫妻子皆在鄭國,枕畔定然空虛,當個寵妾,總好過送給楚人為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