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19.第十九章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悠揚曲調在胸中蕩漾,就如那歡喜心聲。鄭黑肱從未想過,自己有一日也能懂歌中濃情。眼前女子只出門半日,他胸中思念便以萬千,又豈止區區三月兮?

鄭黑肱衣衫半解,躺在榻上,目不轉睛的看著面前女子。任那素手輕撫,心潮悸動。

一番診療終於結束,楚子苓熄滅了艾條,又拔去病人身上的金針。伸手號了號脈,她終於露出了微笑:「血淤散盡,只要公孫好生保養,喘疾就不會再發作了。」

鄭黑肱一愣,猛然坐起身來:「不用針灸了?」

「不用了。」剛剛出診歸來,楚子苓就先替公孫黑肱進行最後一次鞏固治療。經過這麼多天的針灸,如今病總算好利落了,她也鬆了口氣。想了想,楚子苓又囑咐道,「不過酒還是要少喝。」

那女子面上帶笑,溫言勸告,讓鄭黑肱心中一緊,突生出股不舍。若是自己的病好了,她還會留在身邊嗎?還會聽他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心結嗎?還會用那素手,搭在自己腕上嗎?

急迫霎時湧上,鄭黑肱也不顧身上衣襟大敞,傾身攔在那女子面前:「巫,巫苓,你可願嫁吾?」

啥?楚子苓簡直懷疑自己沒聽清楚,眨巴了一下眼睛。

見她不似厭惡,鄭黑肱只覺心跳怦怦,連聲音都有些發顫:「吾可帶你回返鄭國,許你貴妾之位。若有一日,吾妻早逝,定扶你為正……」

取她做妾,還是第一順位的正妻預備役?楚子苓簡直無言以對。後世有人敢這麼求婚,明擺著是要討打的。可是這是後世嗎?面前那青年神色專註,目光狂熱,稱得上一片赤誠。而他給出的允諾,也足夠讓很多人心動。畢竟他是鄭國公孫,是與周天子一脈的姬姓貴胄,他一生之中,又會有幾次,如此向女人傾訴衷腸?

只可惜,楚子苓不是那很多人之一。對她而言,面前這人不過是個看診的患者。

並未遲疑,她搖頭道:「公孫錯愛了,我並無此意。」

沒料到對方如此乾脆,鄭黑肱呆了一呆,趕忙道:「巫醫之事,吾不會讓旁人知曉。等回了鄭國,你更名也無妨……」

等等,你知道巫者不能娶嫁,還來求婚?楚子苓眉頭微皺,卻不願以此為借口,再次直言道:「我對公孫無意。」

這簡直一點情面也沒留下,鄭黑肱頹然跌坐榻上,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她不是每日給自己針灸嗎?還陪他談心,為他解憂。這般溫柔體貼,通情達理,怎會毫無情愫?

見到那男人不可置信的神色,楚子苓嘆了口氣:「公孫身在楚國,亦有人陪伴照料,何不憐取身邊人?」

也在鄭府待了大半個月,楚子苓怎會不知公孫黑肱身邊有侍奉的姬妾?那幾個女子,也不過十八九歲的花樣年華,隨他來到楚國,悉心侍奉,難道就只能等來冷落和變心嗎?更別說他仍在楚國的正妻了,還沒死就被盼著給人讓位,只是想想就讓人心冷。

這樣的「愛情」,對楚子苓而言,並沒有半點意義,她也不願成為以搶奪這「寵愛」為生的人。

鄭黑肱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聲。他想過許多,如何傾訴衷腸,如何愛憐呵護,甚至如何頂著父親、家臣的責罵,保住心上之人……唯一沒想到的,就是那人不喜自己。沒有矯飾,沒有託詞,甚至沒有嬌羞的欲迎還拒。她只是神色如常,直言相拒,還勸他憐惜身邊人。

怎會如此?!

他該憤怒?該不甘?還是該傷心?鄭黑肱腦中空空,全然做不出反應。

楚子苓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這公孫黑肱不是壞人,只是跟她不合適。看來以後行醫時,也要再注意些。她只知道此時沒什麼男女大妨,卻忘了情感表達的率真和直白。《鄭風》里那一堆又一堆的情歌,可不是假的。

也沒等鄭黑肱回神,楚子苓就起身一禮,帶著蒹葭退了出去。

直到那倩影消失不見,鄭黑肱才如大夢方醒,以袖掩面。胸口一陣絞痛,比之前喘疾時更難忍受。她為何不喜?因他不知禮數嗎?因他體弱多病嗎?因他身在楚國為質嗎?還是因為那女子是個巫者,巫者本就不該被人覬覦……

偌大房間中,無人敢言,只能聽到細微的抽噎聲。

一直走出老遠,蒹葭才小心道:「大巫果真不能嫁人嗎?奴看公孫不差啊……」

這話,讓楚子苓有些啞然。蒹葭這腦迴路確是簡單,若不是巫者不能嫁人,公孫這麼好的人為何不嫁呢?輕嘆一聲,她對蒹葭道:「除了嫁人,總還有些事可以做的。」

蒹葭卻瞭然的點了點頭:「奴懂了!敬神為重!」

這算懂個什麼?不過楚子苓放棄了進一步解釋,只笑著搖了搖頭,輕快的向西廂走去。

※※※

「阿姊,把湯藥喝了,病就能好。」沒有假手旁人,伯彌親自熬出了一碗湯藥,端到了密姬面前。

「這湯真能治好吾身上惡疾?」密姬將信將疑,接過陶碗,嗅了一嗅,只覺酸苦刺鼻。

「那是自然!」伯彌答的肯定,「這葯定能讓阿姊恢復如初!」

她可是早就留意過的。當初治那田壯士時,巫苓從野地里采來一種靈藥,配以乾薑和大棗,熬煮成湯,只花幾天功夫,就讓那病懨懨的漢子恢復生機。後來巫苓自己身上來月事時,也討了乾薑和大棗,熬成湯水。想來這兩物對女子亦有裨益。那治密姬的病,豈不是只要再加一味葯就好?

幸虧當初她就派人盯著,知道那靈藥是把某種根莖切片后,炙烤得來的。此次潛入西廂,正是為了這起死回生之葯!伯彌也是個謹慎之人,靈藥得手后,她沒有交給下人,而是親自熬了半個時辰,才成了這麼一小碗。只要喝下,定能藥到病除!

見她面上笑容滿滿,密姬也放下心來,端碗慢飲。不知湯里放了何物,又辣又苦,好不容易把葯咽下肚去,壓下那股噁心,密姬就覺一陣熱意從腹心湧上,她訝然道:「手腳似是不冰了,果真有用!」

伯彌雙目放光,接過對方手中的空碗,柔聲道:「阿姊儘管放心,只要養好身子,便能侍奉公孫,早得貴子。」

她嘴甜似蜜,聽的密姬也開心起來,拉著她的手道:「虧得有汝在!待吾病好,定薦汝侍寢。身在異鄉,吾等也要相互扶持才是。」

把身邊侍女薦上,本就是固寵的法子。這伯彌出身平平,又貼心合意,可不是最好的人選?

喝了葯,又有人好生勸慰,密姬也覺身上有了些氣力。今天一直癱在床上,衣裙早就汗透,便想換條幹凈的。之前送葯時,伯彌心有有鬼,把伺候的婢子全都遣了出去,現在自然要親力親為,以示恭順。

把密姬攙到了屏風后,選了條貼膚透氣的內裙,又手腳麻利的幫她換上。伯彌這才笑著道:「阿姊這兩日,身量倒是清減了些,腰更細了。」

楚人衣裙纖瘦,腰細了穿來更美。密姬倒是輕嘆一聲:「腰細又有何用?不知傅多少粉才能見人……」

說著,她伸手摸了摸面頰,很是憂愁自己臉色蠟黃的模樣。伯彌笑的更甜了:「待阿姊病癒,梳妝起來,定然艷光照人……」

她的話突然一頓,有些遲疑的低聲道:「阿姊可有哪裡不適?」

「不適?哪有不適……」密姬尚未察覺,只覺嘴唇有些發木。

聽她說無事,伯彌也鬆了口氣,只當沒看到那幾根發顫的手指,笑著勸道:「阿姊還是快回榻上躺著,病需靜養。」

密姬頗為聽勸,又緩緩回到榻上,誰料剛坐定,她就覺胸口一悶,有些喘不過氣來,便吩咐道:「去把窗打開……」

伯彌趕忙跑去開窗,然而回到榻邊時,她瞳仁一縮,結結巴巴問道:「阿,阿姊,你唇邊……」

本就胸悶,見伯彌如此,密姬更覺煩躁,伸手在唇邊一摸,竟然摸到了一道濕痕。看著指尖水跡,她愣住了,這是怎地了?

在旁的伯彌可是看到清楚,嚇得魂兒都快飛出來了。

密姬在流涎。像是控制不住面上表情,她的唇角歪斜,淌下一串涎液,卻無知無覺,怪異的讓人脊背發寒。

然而此刻,密姬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她雙手劇烈顫動,一把抓住了胸口:「怪,怪了……吾喘不上氣……」

有什麼沿著咽喉向下,落入腹內,方才舒適的溫熱,變成了烈火灼烤,密姬痛的再也坐不住了,一下癱倒在榻上。暈眩、心悸,還有腹中劇痛,讓她渾身都抖了起來。

「伯彌!伯彌!這是怎地了……」密姬斷斷續續慘叫了出來,痛的只想打滾。正叫著,喉頭突然一動,哇的一口吐了出來。隨後,又是一陣惡臭傳來,只見她裙擺上濕了一大片,似是把穢物泄在了身上。

伯彌嚇得僵在了原地,看著那滾到在地,痛苦□□的身影,突然一抖:「阿,阿姊莫怕,吾去喚人!」

她取的葯沒錯啊,為什麼會成這樣?一定是咒術,一定是大巫施法……不,她不能背上害死密姬的罪名!邊說著,伯彌邊往門口退去,快要走出門時,又想起了什麼,急急回身,把跌落地上的那隻空碗藏在了袖中。再次轉身,她踉踉蹌蹌,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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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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